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秉烛夜游》Bluer 文案: -长夜漫漫,请赐我烛火。 -人生苦短,愿携手相将。 中篇现实向/ 较虐he/ 心理医生×抑郁病人同居二三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御德,余诗安 ┃ 配角:方屿,邹子澈,秧仲卿,宋佳 ┃ 其它:心理医生,养成,治愈,现实,抑郁症,中篇,短篇,拯救 第1章 午夜篇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亲爱的!今天吃什么啊?”女人望着玄关的男人,笑眯眯地系上围裙。   “唔,我还不饿。随便你啦,反正老婆做什么都好吃。”男人也笑,脱下披在身上的保安服外套,随手甩到沙发上。   女人莞尔一笑。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伸手抚上男人的膝盖:“真不饿啊?”   “真不饿。”男人在沙发座上扭了扭,把自己窝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不饿就先不吃饭吧。”女人紧挨着他坐下来,歪头枕在他肩膀上,双手一前一后拢住了他,长长的卷发骚动着男人的侧脸。她声音嘶哑:“不如就先吃我吧……”   男人没有应答,他的身体有些发僵。   “放轻松,老公……你这星期已经好久没空陪人家了呀……”女人欺身而上,一个接一个亲吻,落在他的脸颊、脖颈上。滚烫的温度在皮肤与皮肤间传递,甜腻的香水味弥漫开来。女人牵引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傲人挺立的胸脯上,另一只手慢慢摸向他身下……没有摸到想象中应有的灼热。男人早就触电般弹了起来,双手紧紧拉扯住身上被解开的衬衫:“我我我……去洗个澡先。”   女人站起来,笑吟吟地点头:“好呀,我们一起洗嘛。”   男人前行的背影僵了一秒:“啊,不用了,工作一天身上太脏。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他急行几步进了卧室,门外妻子轻言细语的安慰也一并消音。卧室窗帘紧闭,四周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空气中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嗡嗡的耳鸣。男人深呼吸,脸上的酡红逐渐褪去。这不是第一次了。工作强度大,心理压力更大,他在妻子面前难以重振雄风。他想起同事老李挤眉弄眼地跟他说的悄悄话:“你肯定不爱你老婆,否则怎么连她接近你都觉得有压力呢?要不你换个人处处。”男人握紧拳头,眉头紧锁。他不是不爱她,只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空落落的,完全无法理解夫妻相视时眼中闪烁的激情。   房门被敲了三下。“老公,水温我帮你调好了啊。”   “啊,好,谢谢。”男人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走到床头柜边拿换洗衣物。第二个抽屉滑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他黑白灰三色的内裤和短袜。他感叹了一下妻子的细心。突然想穿灰色的……他伸手掏出抽屉深处的一格,一角暗红色的硬纸漏了出来。   是没丢的衣服商标吧?他一把抽出硬纸。竟是结婚证,怎么落在这个抽屉里。他习惯性地翻开扫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目光再也没移开。   贴在结婚证的照片中,他和一个陌生女人并肩站立。女人短发披肩,抿嘴微笑,嘴角挂着一个精致的酒窝。他微微驼背,缩在女人背后,半边面容隐匿在阴影里,面容消瘦,   眉间印着一个郁结之气形成的鼓包,不比一架骷髅饱满多少。   男人双腿颤抖。他跌到地上,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白纸黑字:   持证人:余诗安   登记日期:2016年5月10日   姓名:余诗安   性别:男   国籍:中国   出生日期:1993年4月2日   姓名:陈苏源   性别:女   国籍:中国   出生日期:1993年12月25日   陈苏源?那是谁?和自己结婚的明明是外面那个温柔耐心的女人啊!和自己共度这么久,她是——不对,她叫什么?她是什么人?   余诗安揉抓头发,狠狠敲打脑袋,似乎里面有什么怪物要破膛而出。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良久——可那是什么东西?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女人推开房门:“亲爱的?你还不去——”女人错愕地看着瘫在地上满头大汗的余诗安,目光转了又转,终于捕捉到地上那枚鲜红的结婚证。女人关怀地上前蹲下,轻声道:“怎么了?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余诗安望向来人,目光涣散:“你……是谁?我又是谁?”   女人一愣:“你今天早上没吃药吧?”   余诗安面容古怪:“我没有病,为什么要吃药?”   “你啊,记忆断断续续的,如果不吃药,就会造成持续的记忆混乱。这不,叫你好好听话……”   “不、不……”余诗安望着地板,房间昏暗,他似乎什么都看不大清了,“我很肯定,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妻子……”   女人声音冷了下来:“你糊涂了。”   “不不……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余诗安睁大了眼睛,打量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一股惧意油然而生。“请你出去。”   女人刷的一声站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余诗安支撑着床头柜站起来就想走。与女人擦身而过的一刹那,被对方一手刀逼近,忙急剧后仰,脚下一趔趄,被扑倒在床上。   女人骑跨在他身上,双唇逼近:“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你还是这个样子?难道你不想要我吗?”女人的禁锢并不牢固,但瘦弱如余诗安,竟没有一丝挣扎脱出的余地。女人口中的咒骂越来越响,她声如洪钟,仿佛宣读审判的教皇:“你为什么不能和女人上床!”   “不,不要……”余诗安嘶哑着声音想要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衬衫早已被撕下,团成一团扔在旁边,皮带被扯出,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膝盖上面。直到裤裆里被探入温热的手指,他剧烈地抖动着身体,双手做着毫无意义地遮掩,口中哭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没有病——我病好了!不要、不要……我病好了!”   女人动作一顿,面容似有怜悯:“别怕,只要你体会过了就再也不会怕了。”   “不……”余诗安眼角的泪痕在黑暗中闪烁着清丽的光。   “马上你的病就会好了。”女人揉捏着手中的器物,笃定地宣布。   余诗安脸色苍白,瞳孔似乎失去了焦距。他感到如墨般的黑暗吞噬了他,听觉和触觉如潮水般从他的身躯一丝丝抽离。一切希望都集中在记忆中、床头柜最底层的那个抽屉。等他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把刀。   身上的重量在下一秒就远离了他。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往后退,“神经病啊你!这钱我不要了!”   余诗安没有动弹。他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腕上。刀柄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镀着银光的刀刃晃晃悠悠对准自己心口。   “噗嗤。”黑暗中,殷红流淌。 第2章 子夜篇   燕都,作为南川省会、中西部地区经济枢纽,医疗卫生基础设施尤其完备,燕都第一人民医院更是其中翘楚。这会,心理门诊的郑御德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认认真真地……扒拉着面前的泡面。   虚掩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打扮清爽的女人闯了进来:“在不在在不在呀?”   郑御德捂着喉咙,咳嗽。   “哦,又躲在治疗室吃东西,孙教授看到了准骂你。”   郑御德无奈道:“方屿,未入室先扬声你懂不懂啊?”   方屿翻了一个白眼,没大没小地坐到他面前的治疗椅上,脑后的长马尾一摆一摆的。“郑医生,现在吃什么饭啊,马上就要下班了。今晚同学聚会跟我去吃好的啊!每次聚会都不来,老同学们都让我来亲自捉你。”   郑御德吸溜吸溜地把最后一口面嚼完,又呷了一口汤,慢吞吞地说:“没办法啊,我病人多,可忙了。”他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望向她,“可不像你啊,方女士,坐工作室的咨询师要比我这清闲得多吧?”   方屿脸一黑,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她难以辩驳的点了。“去你的,老娘的客户可都是大款。看不起咨询师?那你当年还和咨询师谈恋爱?”   “和你交往的时候哪知道你只能考到咨询师三级啊~”郑御德耸肩。   “呵呵呵呵,考得到二级又怎样,某人忙得连恋爱都没时间谈呢。天天泡在医院治病,看起来郑医生只能和病人谈恋爱啦,边治边谈嘛。”   “咚咚咚。”助理敲门。“郑医生,病人到了。”   郑御德冲她点点头,静静望向方屿。   “得嘞,半个小时是吧?我去外面等你,今晚说什么你都要跟我走。”方屿没好气地起身。   “等等,我……”   方屿回头。   “帮忙把泡面丢一下。”   “……”   郑御德静静观察坐在对面的三人。一对夫妻,男的两鬓白发,眉峰分明,满脸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女的高颧骨,薄嘴唇,眼神凌厉。最要紧的是挤在他们中间的年轻男人,形体瘦弱,面色苍白如雪,宽大的病号服遮不住肩膀上缠绕的层层绷带。   “病例单。”他公事公办地提示道。   门诊号:14565612   姓名:余诗安   性别:男   年龄:24   籍贯:南川省黑水县   工作单位:无业   ……   “是这样,医生,这是我们儿子。他有病,同性恋。”余父率先开口。   郑御德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这样的说法他很多年没听到过了。他余光扫了一眼低着头的余诗安,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像那里有朵花似的。他用宽慰的口吻说:“同性恋不是疾病。”   余母眉毛微皱,“医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你们大城市的小姑娘穿的衣服都比我们县城的少。孩子他爸去北海当过兵,我四处下海经商,什么没见过?但是自己儿子变成同性恋……我们老了,讲传统,就是接受不了。”   余父接着解释:“这是病,病都可以治,我们几年前就带他到燕都来看过病,你们医生也说不能治,我们只好找熟人去了黑水的专业私人医院。这不,治好了。”说着还有些自豪地扬起脸。   “看法是看法,事实是事实。”郑御德冷静地望着对面的二位——也是唯二抬着头能看到脸的人,“1973年,美国心理学协会和美国精神医学会就已将同性恋从疾病分类系统中去除。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也将同性恋从疾病名册中去除。2001年,根据我国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同性恋不再是精神疾病的一种。前不久,就今年5月下旬,台湾司法院还宣布了同性婚姻合法。你们的儿子只是拥有一个小众的性向,顶多被分为自我不和谐型。”   余父若有所思地望着身边缩在一团的人:“您的意思是同性恋治不好,还是会复发的?”   “……”郑御德沉默数秒,“不,我的意思是,根据国家法律法规和疾病诊断标准,同性恋是人类众多性倾向中的一个正常类别,并非任何疾病,无需接受任何治疗。”   余母和蔼地点点头,“谢谢,这些信息比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全面了许多。但是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有一个正常——有一个会结婚生子的儿子呢?走他这种歪门邪路,旁人会怎样看他呢?所以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进行尝试。”   “现在认识理解同性恋的社会人群越来越多了,社会舆论总体来说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能在您县城里,有些人因为这种差异不待见孩子,也不是您因此不待见自己孩子的理由啊。正是因为有歧视同性恋的人存在,为人父母的,才更不应该接着握住他们的手去捅孩子一刀。”   余父瞟了余诗安一眼,面色古怪。   “我……治好了。”   郑御德迫不及待地望向余诗安。这是进治疗室以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这是病人高筑的心理壁垒崩溃的信号。谁知余诗安就悄声说了这么一句话,目光往自己这里停留半秒,就诚惶诚恐地躲开了。   余母满足地拍打他的后背:“嗯,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医生,其实今天来主要咨询的也不是这事,他一刀捅伤了自己,我们怀疑是治疗同性恋的后遗症。”   郑御德注意到余诗安衣领边露出的绷带,轻轻询问他:“不要紧吧?还疼不疼?”   余诗安置若罔闻。   郑御德望向几欲开口的余母。   “是这样,从黑水的医院出来后,我们就给他相亲结婚。可怜了我的儿子,治好了同性恋,不会对同性产生性冲动了,附带着对异性也没有了。姑娘一个月不到就闹了离婚。哦,出院后他一直有服用秧教授开的药的,因为他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底子虚。我就寻思着趁着吃药还可以控制,得赶紧把问题解决了啊。秧教授的私人医院里有一个女的,也是喜欢女的,她妈妈安排了一个男的……强上了她,教她体验真正的鱼水之情。这不,后来那就答应和男人结婚了嘛。要是我家是女儿我是不忍心的,但是我家是儿子,儿子又能吃多少苦呢,对不对?”   郑御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当然对面的三杯水也从没没空过。他预感到今天可能又无法按时下班了。“您的意思是,您为了纠正孩子的性向,找了一名异性□□他?”   沉默良久,余父瓮声瓮气地回应:“都是为了孩子好。而且我们咨询过,这不犯法。”   其实可以按猥亵罪处理。郑御德腹诽。但是显然这句话没有说出来的价值。“那么,捅伤是怎么回事呢?”   提及此事,余母眉头微皱,抬手揉着太阳穴。“那姑娘声称她亲眼看到他从床头柜摸出小刀,亲手刺向自己胸膛的。还好刺的不深,姑娘也及时打了抢救电话。我觉得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人啊,来燕都看完外伤就顺便来了心理科。”   郑御德无数次瞥向余诗安,这么下去他是什么都无法从他那听到的,也难以达到有效信息的交流。“这件事给予他的冲击很大。请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您生来就喜欢异性,而这为世界所不容,您的家庭还给你物色一名同性逼你□□,你会是什么感受呢?好了,请你们二位出去稍作等候,我和病人单独说几句。”   助理响应了他的按铃呼唤:“二位请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治疗室。郑御德起身,撤去余诗安面前多余的两杯水。医生和病人隔着一片蒸腾的水蒸气,一个死命低着头,一个望眼欲穿。作为心理治疗师,无法交流的感觉就像是隔靴搔痒,难受极了。“好了,他们都走了。这里只剩下你跟我了。”郑御德声音温和轻柔,简直就跟哄小孩子一样,然而他失望地发现,余诗安的身体在轻微地发抖。“别怕,不论你以前看过什么样的心理医生,我会是不一样的。你是成年人,我是你一个人的医生,我们接下来的谈话,除了威胁到你生命的内容,我都会为你保密的。我愿意帮助你,请你相信我。”   余诗安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一眼。眼神躲闪。   “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呢?” 郑御德上半身向他那边压了一点,同时对方向后倾斜了一度,和他保持一个平行的平面。   余诗安双手放在膝盖上,反反复复地揉搓病号服的布料, “如果……有,我是不是……有病?”他的声音带着适度的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大喘气,这是被生活的苦难磨砺出的后遗症。   说对了!郑御德在心里给自己鼓掌。小刀放在床头柜里,怎么听怎么像一个日常使用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木板,每晚和伤害自己的刀刃共枕,这回是怎样的心理状态,也就不难下定义了。“不一定呢,有可能有,有可能没有;有可能是很容易治疗的病,有可能是需要你、我、你的父母共同面对的病。你愿意给我看看吗?当然,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余诗安又抬头飞速地瞟了他一眼。挣扎了几秒,他一颗颗解开系至胸口的纽扣。   居然不只是割手腕吗?   病号服缓慢褪下,露出余诗安光洁瓷白的肌肤。没有衣料的遮盖,他的身形愈显瘦弱,如苍白的雕像般,骨架上只披了一层薄薄的皮肉。手臂上、小腹处,纵横着数十道深深浅浅的淡红色伤痕,都比周围皮肤凹下去一些,一道附着一道,像在砧板上试刀的痕迹,凶手随意下刀,同一位置的血肉被反反复复地割开。余诗安一双泪眼追逐着郑御德的目光,双手紧紧攥着衣服,身体在微凉的空气中轻颤。他再开口,声音中已染上了哭腔:“郑医生,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父母……”   郑御德为难。自残或自杀未遂这种程度的行为,已经不在他保密条例范围之内了。他只是为他拉上衣服,安慰地拍拍他的右肩:“一会你的病例我直接交给你。能不能告诉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余诗安缓缓低下头。视线接触又切断了。“讨厌自己。无力。愧疚。委屈。觉得很疼,但是又觉得这是我应得的。事实上做完了也没觉得心里好受多少,只能做得更狠……”   “你为什么讨厌自己呢?”   “我感觉……自己没有用。我感觉……没有人爱我。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是因为你是同性恋吗?”   余诗安沉默。并丝毫没有接下来会开口的架势。   “那么,你对女孩子是怎么看的呢?”   “……她们很友善,很阳光,和我有很多共同话题。但是……一看到□□的她们……我就感到害怕、恶心。”   “好的,那么你对男孩子是怎么看的呢?”郑御德看到对方神色古怪,忙补充道:“现在我们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余诗安支吾了几次,声音弱弱如蚊虫:“我觉得……他们是同类。我想……我要……当然现在我不想了,我不会想了……我……”   “如果现在有一个你各方面都满意的男孩站在你面前,闭上眼想象一下,对——你心里有什么感觉呢?”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余诗安在一片寂静中睁开眼,眼神涣散:“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郑医生郑医生,治疗结束了吗?”   “30分钟已经过了,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心理治疗是个长期的过程——令郎的情况不容乐观,建议尽快去精神卫生专科做全面检查,药物治疗以精神科医生处方为主,之前吃的药千万不要再乱吃,希望你们加以重视。”   “郑老师您要下班啦?方小姐托我向你转达,她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   燕都第一人民医院心理科病例编号FH6324   记录日期: 2017 年 09 月 02 日 17 时 26 分   余诗安,24岁,男性,汉族,无宗教信仰,无职业,高中文化水平,婚姻状况为离异,南川省黑水县人。因自残、自杀未遂,于2017年9月至本院心理门诊接受治疗。病史由患者父母代述,病史详尽可靠。   患者自幼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时与班级内外异性走得极近,为校方重视,约谈家长。患者告知父母其同性恋倾向,对异性无法达成性唤起。18岁,放弃高考,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翌年被因故除名。20岁,进入黑水县私人行为纠正机构。22岁,对同性无法达成性唤起。23岁,与同乡异性相亲结婚,一个月后,离婚。后曾从事物业安保工作。同年,自杀未遂,发现多处既往自残痕迹。患者少语,性格内向,无主动交流意愿。父母非近亲结婚,均系个体工商户,初中文化水平,家庭经济环境殷实。其父曾在部队服役,脾气暴躁,自尊心强,曾对患者幼时施加家庭暴力。其母为人干练,思维固执,在患者成长过程中经常代为做决定。   患者既往体健,无重大疾病史,无重大手术史,无头颅外伤史,无昏迷抽搐史,无精神活性物质依赖史。家族无精神病患者,无其他遗传性疾病患者。   体检结果:肩胛骨骨折,手臂、腹部体表外伤。胃粘膜损伤。   神经系统检查:无异常。   精神状态:被动接触,消极对答。对回忆及讲述过往经历怀有抵触心理。无攻击、威胁性言语行为。治疗尚合作。   实验室检查:三大常规、肝肾功能检查正常。   脑电地形图:异常脑电地形图为主。δ、θ频段能量增高。   小结与分析: 患者有持续焦虑无助感、持续恐惧或忧郁感,情绪压抑,自制力减弱,思维迟缓,意志活动减退,记忆力下降,在相对快乐和忧郁、悲观、绝望间摆荡,长期睡眠障碍,性敏感,易受惊。根据病史、临床表现及检查, 可以排除精神分裂症、躁狂症、癫癎所致的人格障碍、脑炎后遗症或其它脑器质性损害。   临床诊断:中度抑郁症。 第3章 夜阑篇   “你来了。”郑御德冲来人点头。一天有那么多病例从他手中过,周而复始再次对上病人,都只能凭病史的只言片语唤醒记忆。然而对眼前这个人,他印象深刻。这人比以前更瘦了一些,仍是被宽大的病号服套着,低垂着头颅,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在他脸上,似乎能勾勒出肌肤下半透明的血管。郑御德放下病例,和颜悦色地望着他,问:“最近感觉怎么样?”   坐在一边的余母急吼吼地发言:“郑医生,精神科开的药我们一直有喂他吃,但是没有好转。我们想给他办住院,毕竟我和孩子他爸都还有生意要做,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监督他。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们都不放心。可是,可是他打死也不想住院,精神科医生说是他对住院环境有抵触心理,不能住……”   郑御德注意到余诗安在轻微地发抖。   “——所以,我想,医生你有没有介绍的疗养院,环境好一点的那种?毕竟上次也是在私人医院治好的。钱不是问题,每月住宿费十万以下我们都支付得起……”   余诗安抖地更厉害了。   郑御德忙打断:“这样,我先和病人单独谈谈。”   “好好好。”余母忙不迭地起身离开,走之前拍了拍余诗安肩膀:“医生问什么,就说啊!”   关门声响起,一阵诡异的沉默。二人开始了“比比谁先开口”的游戏。余诗安难熬地等待了半晌,抬头望了郑御德一眼。这一眼,满是心虚的意味。   得到了回应,郑御德也不拖延,“你比我上次见你更瘦了。”   余诗安沉默,满不情愿地低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精神科医生开的药没有好好吃吧?”   余诗安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他开始专注地撕扯着病号服下摆的布料,眼神不住地在衣服上乱瞟。   这是一个潜意识发出的求救信号。郑御德心里一紧。他慢慢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往余诗安的方向走了一步,不容置疑地说:“把衣服撩起来给我看看。”   余诗安一个激灵。他古怪地扫了郑御德一眼,动手解开纽扣。肩膀上的绷带还没完全拆下,淡红色的伤痕密布,从绷带之下一直延伸到下腹部,其中几道深红色的新鲜伤口纵横交错,尤为显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各类中西药的独特气味。余诗安刚才一直在心里祈祷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没想到还没多祈祷几遍就被喝令脱了衣服。   “疼吗?”郑御德蹲在治疗椅边看他,冰凉的手指抚上伤口边缘,成功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对、对不起。”余诗安有些手足无措,郑御德这个姿势,自己眼神怎么胡乱躲都能和他对接得上。   “药也没有好好吃吧?看你父母,似乎不是不会监督你吃药的人。你是怎么办到的呢?”郑御德的手指一路滑到腹部的伤口。   余诗安双手死死撑在沙发椅扶手上,身体后仰。“对、对不起……那个医生……他告诉我父母我同性恋的病没有根治,他开的药……我实在不敢相信他……”   所以你在他们面前吞下药,回头自己躲在厕所里抠嗓子呕吐出来。这么熟练的一套,大概很早就学会了,长期积习导致胃酸上涌,胃粘膜损伤。郑御德看着手下伤痕密布的肌肤,难以想象这皮肤之下还有更千疮百孔的躯体,以及居住在这幅躯体中的,无处安放的灵魂。   “那么你相信我吗?”郑御德抬头仰视,目光灼灼。   余诗安跌进他的凝视,眼里一层泪光闪了又闪。他轻轻点头。“您是第一个跟我说同性恋不是病的人。所以,能不能……救我。”   “郑老师。上一位已经结束了吗?”助理诧异地为郑御德递上茶水。   “啊,你带余先生到休息室去坐着,等我下班就带他走。”   “咦?”助理惊奇地望向躲在郑御德身后的年轻人,他眼角通红,嘴边却挂着一丝罕见的微笑。助理马上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公事公办地向来人点点头,“你好,请随我来。”   郑御德低头呷了一口茶。就在刚才,他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决定——   “救我。”   “怎么回事?”   “如果您不答应,他们肯定会把我送到其他私人医院,我不想回去。求求您,就和他们说您把我带到您认识的疗养院了,我会自己租房子自己照顾好自己,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我了解你的诉求了,但你的情况需要家庭、朋友的陪伴和支持。哪怕你的家庭不理解你的状况,一个人独处对你的病情绝不会是一个好选择。”   “……郑医生,求求您,求求您,对您来说就一句话的事,我、我会做好接下来的一切的,我、我没有办法了,真的不想回去……郑医生,求您救救我……”   “这样吧,我在南郊有一处房产空着,就当你是我的租客好不好?哎呀好了别哭了,乖……”   郑御德头一次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出现笑容。泪珠还挂在眼睫毛上,在阳光照耀下,就变成了清晨小草尖上的露珠。他从内心燃出了火焰,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房客约法三章:   一,不允许伤害自己;   二,一日三餐按时吃饭,11点前必须睡觉;   三,吃药谨遵医嘱,若感到任何不适,主动找房东。   余诗安背着帆布包跟在郑御德后面。   “东西这么少?”郑御德吃惊,“我家可没有洗漱用品和衣服提供。”   “我都带了。” 余诗安用力点头,手用力捏着背包肩带,顿了一顿,“药也带了。”   郑御德带他走进电梯,步入医院地下停车场。“我和你父母商量过了,你住在我那里,平时我得空会去照顾你,谈话治疗按时长收费,费用标准依照我院收费标准算。他们连同房租全预付了。但是我在医院门诊这边是很忙的,平时可能很少管你,你有什么事情要主动跟我说。你的病不是神经性的,都是心因性的,慢慢来。”   余诗安坐上副驾驶座,一一点头应下。   “你还没我的手机号吧,135……”   “我有。”余诗安飞快地说,有些不好意思,“您的名片上有。”   “噢,”郑御德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那把你的给我。”   “是。”余诗安慢吞吞地摆弄手机。   陌生号码 13607465860 南川,黑水   2017年9月8日 19:12   我是余诗安。   今天傍晚的燕都前所未有地没有堵车。余诗安心情很好,他侧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车水马龙,注意到桥边坏了好几个月的路灯修好了。他人生中崭新的篇章,从此刻开始。   “这是你的房间。”郑御德领他参观。“对面的是我的卧室。因为离医院比较远,我一般周末才回来住。”   空旷的客厅里摆放着几件套孤零零的桌椅,所有房间的桌面上都空无一物,连落灰都没有,冰箱里更是空空荡荡。郑医生周末都不一定想回来吧。余诗安敏感地断定。   “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肚子饿不饿?”   余诗安看了眼墙上的钟,陈恳地点头。   郑御德无辜地耸肩:“嗯,忘买菜了……”   “……”   “我是吃过泡面了的,你叫外卖吧。”   “……”余诗安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举手:“不好意思,怎么叫外卖?”   郑御德:“……”   第一次叫外卖余诗安就点全了四菜一汤,最终不负众望地剩了一大半。他迟疑地围着餐桌走了几圈。他是想放冰箱的,可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冰箱毕竟算是合租区域的公共物品,目前里面什么都没有,直接放进去岂不是很突兀?郑医生看到了会不会嫌弃?可是,全丢掉了岂不可惜?   郑御德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忍俊不禁。他本是不想开监控的,但是看那家伙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呆了那么久,他实在好奇。他完全能猜到他的心理状况,初入新环境,紧张、害怕、无所适从,这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二十分钟后,他走到空无一人的餐厅里,一把拉开冰箱门。两对上下相扣的碟子挤在冰箱底层的最深处,如果不是仔细看,真能和雪白的冰箱内壁融为一体了。郑御德差点笑岔气。   快十二点了,郑御德合上手中的《世界100例复杂心理病案详情分析》。解完手回房间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对面房门似乎一直有灯光透出来。别是睡着了忘关灯了。他暗自猜想,轻轻旋开门把手。   余诗安正窝在小床上,手上端着一本什么书读着。暖橙色的床头灯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轮廓。郑御德屏息看了半分钟,敲敲门框:“怎么还不睡?”   床上的人形一颤。余诗安嘴巴微张看向这边,还没从书中的世界脱离出来。郑御德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还、还不困。”   这也是理由?郑御德脸一沉。“不是答应我十一点前关灯睡觉的吗?”   “啊。”余诗安惊叫一声,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抱歉,没注意时间。我这就睡。”说着慌慌忙忙把书放到搁在地上的包里,抱起被子把自己裹成木乃伊。   “关灯。”郑御德无奈地提醒。   “噢噢。”   这种情况下,郑御德也没睡好。有一个半陌生人睡在他对面的房间,和自己就隔着两道门板。这个他选择随手帮助的病人,像投向平静水潭的小石子,在他的心湖中泛起点点涟漪。   他中途醒了一次。他抬起手腕看了眼电子表,02:40。无端觉得口渴,起来倒杯水。刚打开房门,就被从余诗安房门缝隙间透过的丝丝微光吸引了。这家伙……一股火气油然而生。他的好脾气只留在门诊时间,如果要一天24小时都保持耐心和克制,他会疯掉的。郑御德推门而入。余诗安正对着一团幽光泪流满面。   “手机拿来。”郑御德冲他没好气地摊开手。   余诗安被突然的人声吓地手颤了颤,手机刚好从他手中滑落,被郑御德一把捞过。   “知乎?‘出柜失败是怎样一种体验’?”   “……”被抓包的余诗安乖巧如面对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我只是……睡不着……”   郑御德叹气,按灭手机。“以后只要我在,十一点查寝的时候必须把手机上交。”   “嗯……”余诗安唯唯诺诺。   一留心,发现他眼角通红发亮,完全不像是刷手机有感而发哭出来的。他面容僵硬,除了几道泪痕外没有任何能显示感情的表现,似乎对任何人和事都提不起任何兴趣。这家伙处于抑郁状态……都说了要早点睡啊!深夜不睡就等着抑郁吧!郑御德叹口气,坐在床沿边,放缓口气:“不放下手机睡怎么知道睡不着呢?”   “我经常失眠,最早也就两三点睡,早上最晚六七点醒……我不需要很多睡眠的……”余诗安慢慢措辞,看到对方一脸深究的表情,连忙补充:“怪我今天下午喝了杯咖啡,我对□□敏感,中午12点过后喝都会睡不着的。我——我很困,想睡,但是睡不着……”   郑御德了然地点头。“睡不着就别强迫自己睡了吧,我们来聊聊天吧。”   “啊?”余诗安惊讶。   “你也不用一直把我当医生,把我当一个痴长你几岁的朋友就好。”   余诗安眼睛乱瞟,努力回忆:“这可不好,我没什么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死了。”   “……我很遗憾。他们是怎么回事呢?”   “都是黑水医院出来的病友,我们偶尔有联系。后来我们中的一些人建立了QQ群,每天早上醒来在群里互发一个笑脸,告诉大家自己还好好活着……一开始大家都在,有的人说他结婚了,有的人退群了,有的人留下了遗言就离开了,头像再也没亮起来过。”余诗安声音低沉,脸上面无表情,熟练得像是在复述一个早就铭记于心的故事。   “也很有可能,他们离开了这个账号,在生活中开始了新生活,结交了新朋友和恋人,对不对?”   “对。”余诗安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我也一直是这么期望的……”   第二天郑御德睁开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竟躺在余诗安床边上睡着了,和面前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只差一个手臂的距离。昨晚他们是都靠坐在床上聊天,他本意是想帮助余诗安转移注意力培养睡意,结果倒是自己先睡着了吗?这进度倒有点快……郑御德起身看了一眼枕边的人,一双清明的眼睛,一对接上他的审视就闭上了。   “对不起……”余诗安躲在被子里唯唯诺诺。   “你这又是道的哪门子歉?”   “嗯……郑医生,现在是早上了,我能不能……拿到我的手机?”   郑御德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交给他。看不出对点外卖完全不了解的他还是个手机控啊。“醒了就起来吧,你胃不好,我煮点粥给你。”   余诗安摸到客厅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大碗绿豆粥,中间一个碟子盛着水煮青菜和卤豆干。他摸摸肚子,难得地感受到一丝能被称作食欲的东西。   “来了?先把药吃了。”郑御德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还挂着围裙。   “现、现在吗?”余诗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能饭后吃吗?”   郑御德不容置疑地塞过来一把药瓶。   “好吧……”   余诗安从精神专科医院检查出来,病情诊断又增加了几条。一个病症几剂药,每天得吞下一把一把的药,和吞食米饭一样。他左手捧着一把形状各异的药丸,右手接过郑御德递来的温水,邹着眉一饮而下。胃里涌起一阵阵酸意。痉挛的痛苦如毒虫噬骨,一点一点啃食身体。余诗安用力捂住嘴,咽下恶心的感觉。“咳咳……郑医生,我可以吃早餐了吗……”   燕都松泉精神病医院病例编号HQ5274   记录日期: 2017 年 09 月 06 日 15 时 02 分   患者精神状态不稳定,言语表述混乱,药物治疗失败。患者对精神卫生科的单人床、束缚类辅助器具有强烈的恐惧、无助及惊恐反应,可以认定患者曾经历过严重刺激、虐待,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或曾暴露于具有生命威胁的创伤性环境中。   建议患者从精神卫生科转至心理科。建议专注心理治疗,药物治疗辅助。   体检结果:肩胛骨骨折,手臂、腹部体表外伤。胃粘膜损伤。   神经系统检查:无异常。   精神状态:消极反抗。在特定的环境中对于特定物体有恐惧心理。   实验室检查:三大常规、肝肾功能检查正常。   脑电地形图:异常脑电地形图为主。δ、θ频段能量增高。   临床诊断:中度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恐怖症,神经性呕吐症。 第4章 末光篇   “今天我妹妹要来。”郑御德看着余诗安收拾碗筷,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余诗安差点没把碗给摔碎。“我可不可以就待在房间里?”   “可以是可以,我不会干预你的决定。但是从医生专业的角度来讲——你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了,你需要结实新的朋友,不能一天到头来就围着我转啊。”郑御德扬起手机,“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在门口了。”   一个瓷碗应声而碎。   郑御德挑眉,把他往旁边推。“这里我来收拾,你去开门。”   余诗安苦着脸,一步一回头地蹭到门边,迟迟没有动作。门铃响了又响。他转头去寻郑御德的身影,发现他端着盘子进了厨房,专注地洗碗,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派。余诗安深呼吸一口,手慢慢伸向门把柄。还没等再深呼吸一口,门咔哒地响了一声,直接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余诗安心情复杂。心理医生的心,海底针啊!   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看着门内的余诗安,眨眨眼睛。“啊……你就是……”   “我,我就是……”   “余诗安!”女孩惊叫出声,“我哥经常跟我说到你的!你好我叫邹子澈——”   “你、你好。”余诗安飞快地碰了碰她伸出的手,垂下头。   邹子澈轻车熟路地领他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似是准备详谈。余诗安心中着急,他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客厅里缺少一台电视机,这种时候大家就该围着电视一言不发啊!   两人从喜欢的食物、爱看的电影一直聊到最近看的小说,大多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偶尔回答几个问题。邹子澈是个自来熟,又能从对方的反应迅速察觉他的情绪,二人的谈话竟一直没冷场过。发现他喜欢读书,却不大熟悉手机阅读软件的使用,还帮他下了各大文学网站的客户端,最后兴致昂扬地推荐了几本耽美小说。“回头我有时间就看。”余诗安说。   “那你觉得我哥怎么样,你考不考虑他呢?”   心脏快速跳了几下,余诗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他、他不是……”   邹子澈狡黠一笑:“他是谈过几个女朋友,但是一个都没成啊。而且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让别人住进来哎。”   那是因为……余诗安苦笑,在心里给她哥发了张好人卡。因为他愿意收留我,否则自己就走投无路了。   “可是真的,我也从来没见谁能容忍他的暴脾气,还能在他身边呆这么久。”   余诗安狐疑地看了眼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深刻觉得他们口中讨论的人不是同一个客体。   “咦?你不觉得吗?”邹子澈追问。   “呃……郑医生对我一直很温柔很耐心的,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啊。”   “得,你们都磨合到这种程度了。”邹子澈拍手。   “……”余诗安不好意思地盯着脚尖看。也许,这正是因为郑御德一直把他当病人看的缘故吧?面对病人,医生的职业素养又怎能允许他脱下温柔的面具呢?他只是他的病人。   “在聊什么呐?”郑御德擦着手走过来,转向邹子澈,“高三周六不补课?有没有想好考哪所学校啊?”   邹子澈鼓着嘴巴:“你怎么和妈妈一样,整天就是学校学校学校的。”   “关心关心嘛。”   “燕都大学咯。做你的学妹,嘿嘿嘿。”   “你以为燕都大学是那么好考的啊?你行不行啊?”   “大胆!居然质疑姐的能力!”   ……   余诗安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一时间插不上嘴。他敏感地察觉到,这兄妹两的年龄差有些大,姓氏也不相同。话题中提起的共同的亲人,只有“妈妈”。应该是同母异父了,想不到郑医生也有一个复杂的家庭背景。   周三下午,余诗安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整栋房子安静得只听得到石英钟的滴答声。床头的闹钟、客厅的欧式摆钟、厨房墙壁上的挂钟,此起彼伏的走针声,组成一曲宏大的交响乐,仔细分辨其中的旋律又发现它如此吵闹。   不能再这么闲下去了。今天的日记还没有写——郑御德布置的作业之一,他解释“可以写你今天做了什么,回忆以前发生过什么,写明天想做什么,都行,字数要够写满一面”。可是今天也是无所事事,难道又要像昨天那样用意识流抒情混过去?等他回来检查到,一定会生气的吧。——现在这个点他快下班了吧?在做什么呢?   余诗安拿出手机,翻到和郑御德的短信界面,开始沉思。直接问他在做什么?还是和他报告自己的情况?这周是不是也周五才回来?会不会打扰到他……胡思乱想着,他一遍遍打字上去又一遍遍按下删除键。如果周五晚上才回来的话,那还要等整整两天啊。郑御德周一早上才离开住宅,可他却觉得度日如年。   不如去医院找他吧!这个想法冒出来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太过冒险激进,却顺理成章。他弹起身换了套衣服,第一次单独走出家门。   郑御德边整理手中的纸质资料边对身边的助理抱怨着什么,余诗安躲在门后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还是等到他下班好了。下一秒,治疗室的门就打开了。助理纳闷地退后一步:“您好,您找谁?”   “啊,没事,我朋友。”一个轻柔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余诗安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助理不疑有他,冲他点点头就走了。   郑御德看过来,眯着眼睛笑:“怎么今天有闲心来找我啊?”   “我……药快吃完了,来开点药。”说谎不打草稿,理由张口就来。   “平时吃药可没见你这么积极。”打趣归打趣,郑御德还是随手撕了一张处方纸。“一会去哪逛逛吧?”   “哎?我?”余诗安眨眨眼睛,不敢确认他话里的意思。   “是啊,从不见你约朋友出门,好不容易来找我,当然要带你去外面散散心。你一个人不敢去,这不有我陪着嘛。”郑御德拿出医生的逻辑。对抑郁病人来说,接触“外界”是很重要的,然而余诗安一天到晚窝在房里看书写日记,怎么抑郁怎么来。   “嗯。”余诗安答应。   医院旁边紧挨着凯德广场,二人在一楼金银饰品区逛了一会,都觉得索然无趣。   郑御德看他对陌生的环境没有什么抵触,一直毫无怨言地跟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目光下垂。得找点什么事情做啊。正好走到电玩城门口,花花绿绿的银幕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球。他回头牵住余诗安的手腕:“你喜不喜欢打电玩?”   “呃……我没玩过……”余诗安透过落地窗看见里面人来人往,个个专注于面前的东西喜形于色的,微微发怵。同时他也看到郑御德眼里闪烁的光,心里一横,率先步入电玩城。   郑御德掏出一张红票交给他:“你去前台,交给那个服务员,跟她说兑换游戏币。”   “……”寓教于乐吗!这对他确实有些操作难度啊!他有支付宝怎么不用呢!余诗安心情复杂地蹭过去,把钱递给服务员,开口结巴了一下:“兑、兑换游戏币。”   “您好先生,是兑换一百元的游戏币吗?”服务员笑吟吟地看着他。   “是的。”   “请问有VIP卡吗?”   “嗯……没有。”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把钞票放入验钞机,过了两遍。端出一篮游戏币,又一篮。   半分钟过去了,余诗安如芒在背。和陌生人交谈他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要命的是陌生人转化为熟人的这个过程中,一切且有可能发生,一点小事就能影响与人的关系走向,他总被自我怀疑和自我厌恶苦苦折磨,这会他已经在质询自己刚刚是不是该一次性说全了。   “您好,这是您的游戏币,请清点。”服务员笑容可掬地上前一步。   余诗安取过篮子就跑。这使目睹了全程的郑御德感到使命重大。“好了,想玩什么?”   炫光跳舞机是绝对不好意思尝试的,大小游戏机似乎又难度巨大,他把目光投向一排孤零零的娃娃机。郑御德走了几步,站在一个娃娃长得形象尚可的机器面前,示意他投币。   “嗯……我不会玩……”余诗安再三犹豫。   “那我先示范给你看。”郑御德投币,操纵抓杆来到最近的娃娃上方,按下按钮。   “咦,真能抓到?”余诗安惊奇。话音刚落,摇摇欲坠的娃娃就掉了下来。   “抓力很小,看你运气了。”郑御德把操纵台让给他。   余诗安四下看了一圈,几对情侣散布在娃娃机周围,无暇顾及这边。没人看我没人看我……他在心里默念,甩了甩抓杆来到刚刚掉落的娃娃上方,按确认。娃娃再一次缓缓升起,成功掉落在出口。那是一只卡通小丑鱼,余诗安和他默默对视了几秒,扑哧一声笑出来:“真的好丑啊。”他很少笑,苍白的面孔常是面无表情,眉间的鼓包让他怎么看都是阴郁。但嘴角这么一弯,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一刹那间年轻了好几岁。   “你笑起来很好看,平时也应该多笑笑嘛。”郑御德发自内心地点评。   余诗安闻言,脸上的笑意就像触风的含羞草,立马藏了起来。   “有帅哥耶!帅哥在抓娃娃!”   “居然还抓到了……”   周围的两对情侣往这边聚集,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跃跃欲试地向余诗安讨教秘籍。余诗安挠头,眼神不住瞟向郑御德那边,而后者只是抱臂立在一边,丝毫没有要上去解救的意思。   “真的是巧合、运气……我也不知道怎么抓到的……”为了证明,余诗安在她的注视下又投币抓了两把,果然再没有什么产出。   围观者散去后,余诗安把篮子往他怀里一塞:“郑医生你先玩吧,我去趟洗手间。”   郑御德转到街机区一连打了级把,还不见余诗安回来。别是迷路了吧……挣扎了一会,还是按下“放弃继续”,从屏幕面前拔起来,一路晃到厕所门口。一个人影斜倚在入口处的瓷墙上,背脊佝偻。郑御德默默上前去,靠在距他一米处的墙上,一手揣兜,一手端着游戏币。偶尔来往的人纷纷对郑御德的古怪造型行注目礼。   一秒,又一秒。厕所里的换气扇轰隆隆地转动,隐约还能听到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余诗安没有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加入。现在的他眼中一切色彩都失真了,抑郁找上来时永远不分时候,也不管人是否开心。感知快乐的神经被切断的那一秒,世界万物都能静止。他不愿这样的,尤其是郑御德还在周遭的情况下。余诗安擤了擤鼻涕,偶然一偏头,一双略带审视的眼睛映入眼帘。   “啊,对不起……”余诗安连忙站直。   郑御德微笑:“有什么对不起的,不想玩了,就去吃饭吧?”   “啊?”余诗安扫了一眼对方手中沉甸甸的篮子,“可是这些游戏币还没花完啊……”   “那就带走,下次来抓。”   “还可以这样吗?”余诗安满脸不相信。   郑御德率先把游戏币一股脑倒进斜挎包里,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噪音。“没被发现就可以。”   “……”   “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余诗安惊奇地望过去:“郑医生今天回家住吗?”   “嗯。”郑御德也惊奇地望回去,人都找到医院了,现在状态又不好,如果不陪着也太没职业素养了啊!   余诗安低头沉思了一会:“那,我回去加在谈话时间里。”   原来更有职业素养的在这儿……   二人在一家东北饺子店解决了晚饭问题。回到家,郑御德就去检查他药瓶的余量。突击检查不可能作假,看到一瓶有增无减的小棕丸,他的脸都黑了。   “这个药……真的太苦了啊,很难吞。”余诗安皱着眉头抱怨。事实上,这药简直是诱导恶心、呕吐、眩晕的利器,每次吃都要把胆汁都呕个干净才罢休。他才悄悄停了半周,本想着周五前数十片冲到马桶去的……   郑御德只是旋开瓶盖,轻轻嗑出两粒,道:“停药小心呕吐症复发。”   “这是冷笑话吗……”余诗安嘟囔,接了过来,就着手边的凉白开鲸吞下去。果然,应该对着马桶吃这个药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厕所里,喉咙一涩,低头就吐。马桶里漂浮着尚未消化的面团和肉渣,酸味熏得他满脸沁汗。生理眼泪不断被逼出,又刺得他眼睛生疼。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想出声提醒“别过来”,却被呛得咳嗽不止。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背脊。余诗安委屈极了。   “呜……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没有故意抠嗓子。”   “我知道。”   “呜……能不能不吃这个药了……”   “不行。”   之后余诗安又吐了几遍,浪费了不少药丸,当然最最浪费的还是和郑御德一起吃的饺子。药瓶见底,喝水吐水,胃都要被洗干净了。余诗安泪眼朦胧地望着郑御德,后者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最后,他安慰了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忍住反胃撑过数十秒,他终于放松下来,任由郑御德给他擦拭眼泪和嘴角的秽物,把他抱到床上休息。   半夜余诗安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他觉得郑御德肯定嫌弃死他了,而自己在自己心里也早死了一万遍。   起床互相监督协会   溺水鱼 2017/8/31 05:48:57   :) Hey~   鵁鶄 2017/8/31 05:49:19   :) 我也醒了   Indix 2017/8/31 05:57:02   :)为什么今天又下雨。   溺水鱼 2017/9/1 04:48:07   :)早早早   Indix 2017/9/1 05:00:14   :)鱼你也太早了吧!   鵁鶄 2017/9/1 06:23:12   :) 又多活过了一个月   Indix 2017/9/2 03:59:14   :)睡不着。想死   溺水鱼 2017/9/2 06:28:24   :)现在睡着了吧?   溺水鱼 2017/9/2 08:45:37   鵁鶄还没起床吗?羡慕。   Indix 2017/9/3 05:49:02   :)首杀   Indix 2017/9/3 06:42:41   夜越来越长   溺水鱼 2017/9/3 07:25:37   :)昨天去看了心理医生。有点害怕。话说鵁鶄呢?   溺水鱼 2017/9/6 07:57:07   鵁鶄鵁鶄,呼叫鵁鶄……   溺水鱼 2017/9/7 08:32:49   鵁鶄?Indix?你们还在吗?   溺水鱼 2017/9/9 02:15:01   你们不在了吗?   溺水鱼 2017/9/9 08:12:13   :( 第5章 萤烛篇   每周周五晚上是属于余诗安的谈话治疗时间。郑御德会领他到书房,总结他这一周的情况,引导他做一些自我认识,然后布置接下来一周的任务。因为大多数周末他俩都泡在一起,谈话进行得格外有效率。   “今天,在纸上写下你觉得自己有的缺点。”郑御德递给他一张A4白纸。   余诗安略微思索两秒,提笔就写。“胆小懦弱,自卑,在小事上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过于追求完美,容易对强权无条件服从……”   三分钟后,郑御德拿过被填满了大半面的纸:“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哪些是你真正的缺点,哪些是可以被改正的。”   接收了余诗安后,一周一周的谈话记录累积起来,都用完了一整本病历本。郑御德明白,对方的病情主要是心理原因所致,治疗的成败在于重新构建认知结构和正面的自我评价。而这一切工作,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他独自闯入迷雾重重的心城,企图挖掘他的过去,帮他解开心结。虽然余诗安嘴巴紧得就像被人缝住了一样……   这个家的各个角落都逐渐充盈起来,冰箱再也没空过,阳台上那盆偃旗息鼓的盆摘重新泛起绿意。郑御德工作日回家的次数逐渐增多。不论哪一天回,家里都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这小子手艺真不错。郑御德暗想。他也发现,桌上菜品丰富,但余诗安动筷子的着实不多。比如辣椒和鱼类,他从来不碰。那么做出来给谁吃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周末,几个心理科的朋友约郑御德去KTV唱歌,他把余诗安也捎上了。大家好奇地打量这陌生的面孔,吓得余诗安往他背后一直躲。郑御德伸手一拦:“你们可别吓到小兄弟。”   作为在心理科实习过的校友,方屿也来了,她趁着郑御德独自坐在点歌台旁,上去暗搓搓地打听:“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   郑御德无语:“你怎么这么八卦啊。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住在南郊客房的那个病人。”   方屿挑眉:“可是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啊?别跟我说这是什么惺惺相惜……不!别说话!我要去知乎上回答‘前男友变弯了是怎样一种体验’!”   郑御德目送她蹦蹦跳跳地离去,第一次因为周围朋友都学过心理学而亚历山大。他低头,明显地感受到胸腔内那颗越跳越快的心脏。他有些惊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发现指尖都出汗了。他转头望向端坐在角落沙发上的那个人。鲜红的灯光效果淹没了余诗安的脸颊,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虔诚地追逐着他的方位。他已经不再惧怕与人对视了呢。方屿陡然出现在画面里,郑御德连忙转回头,正好播到他选的歌了。   “你是余诗安吧?我叫方屿,郑御德的大学校友。”   “你好。”余诗安微微颔首。   方屿的好奇心上来了:“所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余诗安迟疑,他实在不好意思把他短暂的保安经历告诉她,在此之前他确实未曾步入职场。“我也不知道……”   方屿善解人意地笑笑,目光望向捧着话筒高歌的郑御德:“啧,陈升的歌,真老土。”   “尽管有天我们会变老,   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   但是我要写出人间最美丽的歌,   送给你……”   余诗安静静地听歌词,心似有所感。“挺好听的。”他告诉方屿。   郑御德似有心灵感应,突然对着麦道:“方屿你又在侮辱我偶像是不是!这叫经典!我从小听到大!”   “是是是——”方屿冲他摆手,私下冲余诗安吐舌头:“真是炮仗。”   余诗安被他的形容逗笑了。   郑御德一曲唱毕,方屿也站起身来,高声对众人宣布:“我要提前走了,今晚我还有一个客户——和你们大医院不一样啊,周末可是我接客的高峰期。”   立马有人打趣:“这就走啦?留我们一群老爷们儿——留御德一个人在这啊?”   “去去去。”郑御德率先不给好脸色。   众人哄笑。   余诗安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来时的位置,众人搭话也应,酒水和话筒一概婉拒。郑御德贴着他坐下来,手中一杯香槟:“刚才方屿没跟你讲我坏话吧?她就这样,古灵精怪。”   余诗安笑着抿嘴,摇摇头。   “这歌我还真是从小听起的。”郑御德一口气灌下大半杯酒,深呼吸一口气,后靠在沙发上。“小时候父母总是吵架,爸爸还总是打妈妈,我太小了什么也阻止不了,就躲在自己房门背后,自欺欺人地把音乐磁带放进录音机,再把音量开到最大。”   “……”余诗安沉默地倾听。房间内灯光昏暗,人声嘈杂,音乐伴着隐隐约约的聊天声完美地掩盖了角落里的二人。   郑御德继续说:“后来他们就离婚了,妈妈带着我嫁给邹叔叔。我一度很恨他——我爸爸。一个大男人,仗着力气大去欺负女人,我发誓我决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可是,我还是成为了。受害者长大后会成为刽子手,不知道造物主怎么这么喜欢开玩笑。”   怎么看都该应些什么吧。余诗安内心着急,偏偏他没有与人情感交流的经验,最终只是伸手搭在郑御德手腕上。灼热的温度在肌肤之间传递。   郑御德叹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我发现我身体里充满了暴力因子。我不得不长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我大学时谈女友,谈了一年多,有一天争吵时我甚至动手……我控制自己没打到她,但是我知道继续下去我绝对会伤害到她。我很怕我会继续这样,伤害我身边最亲爱的人。”   余诗安搭在他身上的手紧了紧,道:“你不会的。”   郑御德伸出另一只手,重叠搭在余诗安的手指上,久久不语。过了一会,他又说:“大学同学都开玩笑说,心理有问题的人才会对心理学感兴趣。其实确实有很多人,专业也好辅修也好,多少都是为了自查自治。人无完人,大家都是同类。”   吵闹的摇滚乐持续烘烤着空气,余诗安觉得他全身都燥热了起来。裹杂在一片嘈杂中,他隐约听到了他的沉吟——   “我们都是同类。”   深夜,郑御德订了代驾回南郊,路上接到邹子澈的电话,说和同学在南郊森林公园玩到太晚,没有公交车回去了,能不能在他家借宿一晚。   “哦,你和刘潇潇来吧,我在南郊。你诗安哥也在。嗯,你记得门锁密码吧?好。”   余诗安朝他投来狐疑的目光。   “小妹和她同学要来。”郑御德打了个哈欠,“只能赶她们去你房间了,今晚你跟我睡。”余诗安的单人床睡上两个女生绰绰有余,但两个男人就睡不下了。主卧的双人床正好。   “啊?”余诗安惊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郑御德想了想:“哪里不太好?我不介意的。”   “不是,我是觉得你妹妹睡我的小床……”自卑心理在作祟,感觉自己盘踞的地方,都被沾染了罪恶和疾病的气息,怎么都不适合小女孩们。   “你是介意吗?”郑御德关心起他来。   “不不不完全不介意……只是担心……”余诗安犹豫了一会,想到整个房子都是人家的,自然还是听人家说了算的好,便答:“没什么,就这样吧。”   回到家,邹子澈和刘潇潇已经先一步到了,正一前一后从盥洗室走出来,发尖都湿漉漉的,看起来是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去冲了个凉。郑御德冲地板上一串湿脚印皱眉,突然想起每次余诗安用过的浴室,心头一颤——他会把瓷地板都拖干净,洗手台、洗衣机上都不留一点水渍,一切崭新如初。这到底算是他的强迫行为呢,还是爱整洁的本性?   “诗安哥,你们出去玩了啊?闻见我哥身上一身酒味。”邹子澈凑到余诗安面前,满口抱怨。   “啊。”余诗安笑笑。突然想起什么,主动提起新话题:“你上次推荐的几本书,我看完了。”   “咦咦咦咦咦咦?”邹子澈又惊又喜,双眼放光:“好不好看?”   “嗯……”余诗安沉吟,努力回想着,“《Depr□□ity》构思巧妙,情节推动得很合理,但其实,男二在倒数第二章 的举动很不合理,前文要是有铺垫就好了。”   “这我倒没注意,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邹子澈如醍醐灌顶。   余诗安继续点评:“《陌上》文笔优美,风格古典,但是……作者似乎不是很了解男人之间的感情,情节兜不住,后期角色有些失控的迹象……”   邹子澈连连点头,突然一锤手心:“诗安哥语文这么好,又有故事,你可以自己写小说啊!你写的我绝对追!”   “嗯……”余诗安眨眨眼,这个提议似乎挺合理。   刘潇潇在旁边面露惊异,她戳戳邹子澈:“你们刚才说《陌上》?是我想的那个《陌上》吗?!”   “就是。”邹子澈予以肯定回答。   刘潇潇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余诗安:“活的小受!”   “……”余诗安面色有点不自然,视线情不自禁瞟向刚从他房间换新床单出来的郑御德。郑御德把旧床单往洗衣机上一放,就款款走过来,立在他身旁。   “我懂了!我可萌BL了!”面对肩并肩站着的二人,刘潇潇难忍激动,面上洋溢着崇拜之情。   邹子澈扶额,她把她领回家前并不知道她是这样脱线……她佯咳几声,扯扯刘潇潇衣角,身体力行地暗示她冷静。“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大哥他们啊喂……”   “可是他们帅啊!颜值即是正义啊!我可不是所有CP都喜欢。”刘潇潇花痴不减。   余诗安正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郑御德。郑御德引众人到沙发上坐下,让余诗安去给她们倒水喝,自己面向刘潇潇,悠悠开口:“那些颜值不那么高的同志怎么了呢?”   刘潇潇叹气:“哎,不瞒你说,我看到两个丑男抱在一起就觉得恶心……”   “他们也相爱啊,不应该在一起吗?”郑御德拿出心理医生的架子,耐心引导她说下去。   刘潇潇点点头,脸上带着顽皮的笑意:“我知道,我是支持同性恋的。两个帅气的男孩子在一起多养眼啊。唉,要是我妈把我生成儿子,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搞基了……”   这下轮到邹子澈面色不自然了。看到郑御德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她就知道要拿自己举例子了——“我妹妹也和你一样,很多女生都对男男CP感兴趣,你知道这种现象为什么会出现吗?”   刘潇潇一愣,思索的目光望向邹子澈。后者无力地摆摆手,被心理医生耳提面命过太多次,实在是懒得再参与大哥的思想会谈。   这时候余诗安也端着水来了,家里仅有的三个玻璃杯挤在他手中颤颤悠悠。郑御德忙起身接了一下,在他们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杯水。   余诗安和他并排坐下来,“我不渴,水给你……”   “你先喝。”郑御德不由分说地把他推过来的水杯又推了回去。余诗安乖乖低头呷了一口。   刘潇潇眼睛又开始发亮。   郑御德开始分析:“中国上千年的性压抑大多把压力施加在女性身上,这使她们比男性同胞更难纾解欲望——我这么讲,你明白吧?”   刘潇潇满脸认真上课的表情,点点头。   “而一对男性CP,既能满足她对爱情以及性的幻想,获得不同程度的心理满足和性安慰;又让她作为一名女性成为旁观者,脱离于以两个男性为蓝本的性幻想,让她不会有罪恶感。”郑御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余诗安,“但本质上来说,解除了这种幻想的面纱,我们,不论相貌美丑,都是普通人罢了。”——不是你拿去幻想的脸谱化对象。   郑御德说口渴了,拿起余诗安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邹子澈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心想开解的代价这么大的吗,都把自己绕进去了。   “其实我们更希望,大家是因为我们身上其他的闪光点才认识我们的。小众的性向只是我们共同的特征之一。”   邹子澈目瞪口呆。大哥,你真的把自己绕进去了!   刘潇潇明白了他的意思,略有些尴尬,看余诗安郁郁欢欢地缩在郑御德背后,忙道歉:“对不起啊……”   余诗安一直沉浸在发呆的世界里,什么都没听到,直到被郑御德戳了一下腰,才猛然抬起头。“啊……哦……”   睡前,邹子澈溜到对门房间里。她红着眼睛轻声道:“哥,刘潇潇说了什么你们千万不要在意。诗安哥,我代她向你道歉。”   余诗安和郑御德对视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的,有什么好道歉的……”   “你真不在意?”邹子澈追问。   “真不在意。”   邹子澈这才放心了,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那,诗安哥,你试着写小说嘛,每天写个几百字什么的。我看你房里那么多书,大哥的书房快被你搬空了吧。”   余诗安看向身边的人,迟疑道:“我每天还要写日记……”   “没事,你写小说就不用写日记了。”郑御德开口,“在书房的电脑上写,写完了给我看,一样可以。”   “那……好吧。”余诗安下定决心。日记他是真憋不出来了,披个马甲记录过去他倒有点兴趣。   “早点睡吧。”郑御德下逐客令。   “好好好——”邹子澈冲他做了个鬼脸,又严肃道:“我是真心希望,大哥和诗安哥能幸福。”   郑御德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嗯,我知道。”   关灯了。黑暗中,二人并肩躺在宽阔柔软的床上,郑御德难得地失眠了。床上承载了另一个人的重量,床单上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转头看枕边的人,那人大半个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郑御德见过无数次他熬夜,或是在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入不了眠,那是他情绪最容易崩溃的时刻。但今天,这人亢奋了几分钟,就陷入甜甜睡梦中。他若有所思。余诗安可能对单独睡小床有轻微的恐怖症,小床的体型让他想起医院的住院生活。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没能发现?   第二天余诗安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呃,如果忽视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的话。   郑御德一向是个行动力强的人,就像写下条条病例的钢笔,他看到了就分析,想到了就做。“以后你就睡在这吧。”郑御德说。   “……啊?”   “今天我请你看电影。”   “……咦?”   “我有话对你说。”   “……喔。”   今天天气多云,微风。余诗安套着一件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衫,袖口纽扣一丝不苟地扣齐,刚好遮掩住手腕上毛毛虫般的伤痕。郑御德走在他旁边,万能的T恤配牛仔裤。二人享受着适宜的沉默,微风轻轻撩拨着他们的衣领。   在各类国产青春片和欧美喜剧片之中,郑御德选中了一个排片量少的小众爱情片:《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订座也在后排,希望观众少一点,情绪酝酿一切顺利。   银幕在一片黑暗中盈盈亮起。1983年夏天,意大利北部的乡间别墅里,17岁的少年爱上了大他7岁、前来度假的美国同性房客。他把自己的爱意藏得很深,生怕对方知道后会厌恶自己,又不敢踏足一份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一直克制着自己直抒胸臆的冲动。而爱欲又是那么灼烫的火焰,他的每一举手投足都经过深思熟虑,力求给这位成熟优秀的男人最好的印象。难以置信的是,这么美好的人早就喜欢他了。初尝禁果的少年与他度过了短暂而甜蜜的夏天。而幸运似乎全被耗尽在他们相遇之初,六周过去,房客离开,如梦美好的爱情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爱情难以强求,但记忆可以永存。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我将以我之名呼唤你。   电影结束,音乐悠扬,男声缓缓哼唱。郑御德心中似有触动,他的感情生活沉寂已久,这份甜蜜而苦涩的滋味在他心中激起陌生的共鸣。他转头去看余诗安,差点被吓一跳。余诗安脸上刻着深刻的悲伤,满脸的泪痕反射出黯淡的幽光。   “诗安。”郑御德唤他。   “啊。”余诗安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别扭地接过他递来的纸巾。   等他整理好,旁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场。郑御德把他压在原地,欲言又止。现在不是个表明心意的好时机,但他也明白,余诗安的回复,是不会因为时间地点而变化的。他今天也只是想要一个答复而已。   男声的歌唱渐渐弱了下去。   “余诗安……”   音乐渐停。   “我有点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呢?”   一片寂静。   短短几秒钟,郑御德从他脸上欣赏到了几种表情:不可置信、疑惑、欣喜、激动、迟疑、悲伤。他看到了他此时的心路历程,对余诗安的回答也有了心理准备。   “对不起……”他说。“谢谢你郑医生……听到过有人可以喜欢我……我就死而无憾了……”他的头又低下去了,左手捂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又哭了,右手握拳,紧张地摩挲着膝盖。   “没关系。”郑御德宽慰,“你只是还不敢迈出来,慢慢来。”   听懂他不会放弃的意思,余诗安有些慌张:“不是的,郑医生,你很好,是我——我这样糟糕的性格,残破的身体——我被折磨得对别人都起不了身体反应,满足不了你的需求,我——我配不上你的。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害你。”一旦话题说开,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隐藏不住,肆意发泄,百无禁忌。   “这样的你加上我这个心理医生,不是正好配对吗?”郑御德笑笑,“不要紧。你不想做,就不用做。我不逼你。以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好了不哭了,走吧,服务员要来清场了。”   二人的生活和从前一样。很长一段时间,余诗安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跟郑御德出门看了那场电影,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生病的臆想。他不敢再去睡郑御德房里的大床,虽然那张床上清新的皂香味难以忘怀,睡在上面的感觉如此安心。郑御德完全住南郊了,例行监督治疗进度,得空带他去结识新的人——都是郑御德朋友圈的,余诗安甘之如饴。   十月底,余诗安病情恶化,开始出现幻觉和妄想。惊吓在每晚半梦半醒间准时造访,有时他闭着眼睛平躺着,感觉有人面对面地盯着自己看。入睡的一刹那,他又看到一只黑黝黝的手从天花板垂下来。他在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只为赶跑溜到房里的“老鼠”。   郑御德强制把他拎到自己床上,陪他失眠。   “郑医生,你听到了吗?地球转动的轰隆声?”   “郑医生我是不是治不好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好恨爸妈没有接受我的能力,还把我生下来,又认为这都是我的错。”   “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   “余诗安,给我好好撑住,你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郑医生,我想告诉你,我以前的故事。现在有点晚,故事很长,你愿意听吗?”   余诗安 13607465860 南川,黑水   2017年9月8日 19:12   我是余诗安。(信息已送达)   2017年9月14日 08:30   郑医生,今天我可以出门吗?(信息已送达)   2017年9月18日 20:49   郑医生,我现在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时长计入谈话时间。(信息已送达)   2017年9月18日 20:51   我感觉很不好。(信息已送达)   2017年9月18日 22:12   谢谢您,晚安。(信息已送达)   2017年9月19日 07:30   好喜欢你呀,郑医生。(信息未发送) 第6章 梦魇篇   高三时,男生们都不愿和我玩,一天到晚没有一个人跟我讲话。这样也好,我更喜欢和女生们在一起,远离下了篮球场就把一身汗臭带进教室的这些人。女孩子们也乐意和我玩,她们知道我喜欢男生,把我当可以诉说知心话的异性闺蜜。课间陪她们去买零食,她们都会挽着我的手走。不走运,这被教导主任撞见了,他说这是他这个学期抓到的第三个女生挽着我走。我妈妈被请到学校来了,她一脸震惊,在主任面前举起她的手包就打,手包上的铆钉划得我手臂上全是印子。晚上回到家,她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一心学习成绩拔尖,怎么会变得三心二意去玩弄女孩子感情。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她在指责一些我没有做过的事情,那样肮脏的罪名我根本无力承担。我说,妈,其实我喜欢男生,那些女生都是因为这样才亲近我的,她们只当我是朋友。   我想,我一辈子忘不了,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从来没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她。那像是看到世界上最丑恶的怪物一样,眼角那一块的肌肉连同着脸颊上的那颗灰痣,都在无法控制地哆嗦。   神经病。恶心。她说。   不可能,你在骗我。她说。   你和女孩子交往也没什么,花心也没什么,以后好好学习就行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她说。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心捅破了给她看,可她却看都不看就要拿胶水补上。我拉着她不让她走,继续跟她说我的秘密,她往旁边躲了一下。我腿都是软的,顺带着就摔跪在地上。我继续哭着跟他诉说,说我高一开始意识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那时候我有多恐慌多害怕,说我改不了喜欢男生的这种心情,我喜欢男生,就像班上男生喜欢女生,是一样的感觉。   她也哭了,坐在地上说不知道她前生造了什么孽,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两个哭哭啼啼抱在了一起。那天晚上,我说不出的轻松,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大山不翼而飞了。   妈妈后来告诉了爸爸,他很生气,也很焦虑,我做错了点什么就打我,打得比以前还重。他觉得我缺少男子气概,是学校教育环境的缺失,因此他逼我放弃高考,去他服过役的曹州报名入伍。就这么放弃高考了……本来,我想报考燕都大学的,我想学汉语言文学的……只要我继续努力肯定没问题的。   新兵连每天就是体能训练和队列训练。我体力不好,一开始跟不上队伍,常常害得大家陪我一起挨罚。班长私下找到我,每天陪我加训,说希望这样能尽快提升我的体能。我们跑了大半个月,终于我不会再拖班上后腿了……我很高兴,也很感动。他也是南川人,说的家乡话我听得懂,我们聊了很多。他性格直爽,爱憎分明的那种,我一直把他当大哥哥看待。熟悉起来后,他格外照顾我。在攒够津贴买手机之前,我和家里联系只能用全连仅有的一台公用电话,每天训练完排队排到走廊转弯,都不一定能抢到时间通电话。他解散我们班前就总会提前让我去帮他拿东西,这就是偷偷放我去排队打电话。他每次说‘余诗安解散,去拿班务日志’的时候还会冲我眨眼睛,每次我都想笑。大家还以为班长对我有意见,每次都抓我做苦力,私下格外谦让我……   我一直喜欢读书。但当兵的生活太苦了,每天就是睡够七小时充满电,然后用整个白天去耗尽体力的过程。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途径去看书。我看不到这样下去的意义,我常常抬头看到飞过操场的鸟,数它们盘旋了几圈然后才离去,猜测今天看到的几只还是不是昨天看到的几只。我的天空是方形的,是有边界的。他们给我定了原罪,把我发配到这里来,把我关在这里耗尽我的青春年华。第一年,连里规定严格,不允许用电子产品,后来有段时期政治敏感,连纸质书籍都不允许带。内务检查的时候,只要找到了能用来写字的东西都要扣分。那段时间我很恐慌,我睁眼看不到文字,整个宿舍只有八块破床板,没有一点活人生活的气息。我感觉我的大脑渐渐麻木了,放空了,什么都不去想了,每天就拖着身躯跟着去训练,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也是大家都想要的。   第二年,新兵进来了,我们也算是老兵了,上面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室友们都趁休假出去给自己买了手机办了号,我想这么多津贴放在卡里,不用白不用,也跟着买了。这是我第一次用手机,上学的时候我电脑都被禁止摸的。手机小小的屏幕,却像一个给我展示外界世界的知识之窗一样。我第一次知道,外面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他们也可以活得很自由轻松,是可以走在阳光下的。我还找到了曹州同城的交友群,大家讨论着露骨的话题,分享各种图片资源。那一阵子我什么烦恼都忘却了,每天沉迷网络,就像中了毒一样。   物极必反,我单单看到了交友群的便利和有趣,没想过它的传播性。有一天,我正在宿舍偷偷摸摸地浏览网页——我还记得是一个讲述一个男人和男朋友十年爱情长跑的贴子,班长突然就闯进来,面色不善,问我在干嘛。——还能在干嘛,我慌慌张张收起手机的动作就说明了一切。   他问,政委叫你,为什么?他说你是同性恋,这是不是真的?   我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叫。   他突然给了我一拳,大骂,你这个骗子。   我不明白,我骗什么了?到现在我还不明白。   他把我压到政委面前,那个呆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喝令我交出手机。手机一解锁,就看得到我没退出的同城群,再翻一翻,就能看到我相册里保存的欧美男星露腹肌的照片,根本无从辩解。   我太傻了,在笼子里放声高歌,竟忘了那里其实是同性恋的监狱。军队对同性恋是零容忍的,但他又会偷偷摸摸地处理,不知道是我还是这个惩罚见不得人呢?   你被除名了,去办复原吧。政委冷冷地说。我很感谢他,他什么别的都没说,也没有骂我玷污了班级荣誉……   但班上还是有人知道了,以班长为首的那群人,把我的被子往厕所踢,把牙刷扔到马桶里,把我的日记本撕碎。一直到我走前的最后一天。其实他们不赶我走,我也不可能留下的。   我走的那一天,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就像传统水墨画,雨越下越大。我没有伞,也没敢和家里说,感觉从笼子里出来了,我却没处可去了,也不敢去了。我想起以前在家时抓跳蛛,都是拿一个玻璃杯去扣,扣住了就放在那里,任它不停地跳起来又被玻璃弹回去。放一晚上,我再拿开玻璃杯,它就永远都不会再跳了……   我爸厌恶我,他的战友好像听说了消息,纷纷问他我怎么回事,他一律回复生病。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她说,不怕,治不好就再治,我们家这么大生意,生个病有什么治不起的。他们带我去看了黑水最大的医院,那个心理医生跟他们说,可以治,她认识秧仲卿教授,他是精神科主任医师,□□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他的私人医院专收同性恋、受虐狂、恋物癖,只要给钱住够时间。爸爸叹气,妈妈满口答应。   很快,我就被带到秧教授的私人医院,等待我的是更加黑暗的两年。我每天都必须吃大量的药,我能感觉这些药腐蚀我的精神,让我的身体变得虚弱,让我的记忆变得模糊。我经常走着走着不知道要去哪,久坐后站起身感到无法抑制的眩晕和无力。后来我学会吞下去、检查完口腔后,回房间抠嗓子吐出来。如果被别人发现……就要接受更可怕的物理治疗。物理治疗一直是主要的。郑医生,你也是心理医生,你该知道,如何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向吧?不断给予下半身负刺激,很多人都崩溃了……我有一个朋友,他就死在病床上,死的时候还被束缚带捆绑着……其他人约定,‘以后你们出去了,在QQ群里继续联系,每天发一个笑脸,告诉大家你还活着……如果突然一连几天没有发,我就知道你死了。’现在群里没有一个人回复我……他们都变了,或者死了,只剩下我……郑医生,我已经变成现在这残缺的模样,过程不可逆,我一生都只能这样了对不对?郑医生,我觉得……唔……有点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黎明篇 第7章 黎明篇   路人丁丁丁_| 264楼| 发表于 2017-10-6 17:42   国庆假期还坚持日更!太努力了大大!   以太子| 265楼| 发表于 2017-10-6 19:55   入《秉烛》坑时就知道大大擅长虐文,但没想到这么虐。虐得我心肝疼。   Rainboww |266楼| 发表于 2017-10-6 20:59   秧教授越来越变态了,什么时候去死啊!   21233212 | 267楼| 发表于 2017-10-6 22:05   暴雨欲来风满楼 坐等更新   溺水鱼| 268楼| 发表于 2017-10-6 22:20   宋佳和别人不一样。他天生长着一副宁折不弯的骨架。秧教授放下手中的皮带,朝围观的众人摆头示意。他们往后瑟缩了一小步——这是本能反应,然后,他们也本能地往前冲上一大步,如果惹到了秧仲卿,后果不堪设想。   宋佳手臂上几道白印正迅速鼓起、红肿起来,肿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然后,暗红的淤血从皮肤下慢慢浮起。他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墙上,眼中惊惧的光芒疯狂闪烁:“我又没做错!”   “你父母今天就要来看望你了,你还不放弃你的龌蹉思想?”秧教授在眼镜后面慈祥地微笑。   “我和陈琰南是不会分开的。一年、两年,他都会来找我的!”宋佳的声音越来越大,想到什么就不管不顾地叫喊出来,给自己壮胆。   “你坚持搞同性恋,有没有为你的父母考虑?有没有点社会责任感?”秧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口气中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愉悦。   宋佳接收到了他的愉悦,他的愉悦就是自己痛苦开始的信号。他迅速大声吼道:“把我生成这样——他们有没有为我想一想!”   秧教授和蔼地笑着,动手把他按到在病床上。陆天一、牛斌、王家轩三人也一人抱着一只手或脚,强行把他套进床上的束缚带里。这是精神病院病床专用的束缚用具,凭宋佳的蛮力是如何也挣脱不开的。他尖声喊叫、求救,呼唤着远在千里之外的陈琰南的名字。他的外裤被撕破,内裤被扯下来,双腿强行被扭曲成M字,卡在病床栏杆上。他再也叫不出来了,只是泪眼朦胧地哆嗦着,眼神一个个滑向三个室友,三人像躲瘟疫一样避开了他的目光,宋佳发出的求救讯息根本传递不出去。他知道,如果不帮秧仲卿捆住自己,那么被捆的就是他们。面对刽子手、受害者二选一的难题时,很少有人不自私。   “你父母还跟我说希望你尽快出院,希望你年底就能痊愈——看看你现在,和刚进来时没有丝毫长进!”秧教授抽出床头柜抽屉里的小铁盒,铁盒打开,消毒水味在空气里弥漫。   宋佳拼命挣扎起来。手腕上的内伤已经在和束缚带的摩擦中变得鲜红,一片叶子放上去都会引起烧灼的疼痛。可是此时,他仿佛失去了知觉,在单人床上扑腾着,像一条锅里热汤中的鱼。鲜血很快留了出来,蜿蜿蜒蜒地顺着束缚带和皮肤接触的印记,洒在雪白的床单上。   五寸长的毫针,在秧教授手中闪烁着银光。针的另一面,连接向墙角的电子针灸治疗仪——不,那并不是治疗仪,只是伪装得很像罢了。金属的外壳、严密的电线线路,它的发电功率要比人想象的大得多。他手持长针逼近宋佳,口中训示着些什么,仿佛宣读神圣的天谕。   宋佳听不到了,从胸腔中传来的心脏不规则跳动的声音,像震耳欲聋的鼓声掩盖了他的听觉。他感到下身一片冰凉——那是长针贯穿了会阴穴,然后,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扭曲、痉挛……   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刺耳的惨叫声在医院治疗室内回荡。   忒休斯 | 269楼| 发表于 2017-10-6 22:21   前排!表白鱼鱼!   黄瓜炒皮蛋 | 270楼| 发表于 2017-10-6 22:25   有点想弃文……我好害怕啊……QAQ   路人丁丁丁_| 271楼| 发表于 2017-10-6 22:37   虐吧虐吧,鱼粉无所畏惧。陈琰南明天就可以来了吧!!   溺水鱼 | 272楼| 发表于 2017-10-6 22:46   谢谢大家,明天我得停更一天,有点不舒服,家里人不让用电脑。   真相你给我站住| 273楼| 发表于 2017-10-6 23:50   鱼大太客气了,注意身体呀~   清澈如虹 | 274楼| 发表于 2017-10-7 02:46   感觉刻画得太细腻了、太真实了,这个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吧鱼哥……   蒹葭苍苍 | 275楼| 发表于 2017-10-7 19:06   总感觉楼上暴露了些什么……   溺水鱼 | 276楼| 发表于 2017-10-8 21:37   秧教授把病床上方的投影仪打开,调出一个又一个男人半裸的画像。陆天一和牛斌分别扒拉着他的眼皮,逼迫他看着图像不能闭眼。王家轩继续按着宋佳的四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看好这些图像!”秧教授在他上方冷冷训示,“你还有感觉吗!”   宋佳惊恐地摇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出卖了他,疲软的□□竟有抬头的迹象。他的上下牙齿开始打颤。   一双橡胶手套从铁盒里抽出新的毫针,迅速扎向□□那块柔软的弹丸之地。接着,秧教授不容分说打开电流开关,三人迅速散去,留宋佳一个人躺在床上声嘶力竭的惨叫。细针在他疯狂的颤抖中甩出了重影,却仍坚固地钉在身体里,像条不停往他身体里钻的蛇。剧烈的痛苦中,他的意识都溃散了,接下来,只看到一张张幻灯片的变换,秧教授在质问着什么,而他反反复复地遭受电击,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淌。   “没有——没有感觉……我没有……我没有……”   见父母之前,秧教授逼他吃了一大把抗抑郁的药片,给他套上宽大的病号服。这样从外面看,他就和常人一样了,看不出有任何外伤。医院和病人家属的会面总是少不了秧教授的,他坐在双方中间,双方面对面相顾无言。   “宋佳的情况已经有所改善了,”秧教授笑眯眯地解释,“但是根治还需要一个疗程的世界,是不是啊宋佳?”   “是的。”宋佳没什么精神,他盯着地面,面容虚弱。   母亲愣愣地看着秧教授,救助:“我记得他以前明明很开朗很健谈的……”   “是的,直到他得了病为止。”秧教授熟练地叹口气,整理桌上的病历单,道:“如果要继续住院,费用是这样算的……”   “宋佳。”父亲突然打断,面容沉痛,“你还想知道陈琰南现在在哪里吗?”   “不想。”宋佳姿势没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好吧。”父亲沉吟,与母亲简单讨论几句,继而转向秧教授,“那么再继续一个疗程吧,希望是最后一个疗程了……”   宋佳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短暂的会面后,他将继续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完成这无止境的负刺激治疗。那天晚上,宋佳幻觉中看到寝室角落出现几尊石膏神像,耶稣面像被挂在天花板角落里,用苍白无神的眼球,满脸凶神恶煞地看着他。明知那里很可能什么都没有,一个前来捉拿他的恶灵藏匿于此的念头难以消散。他尖叫着让室友撤走它们,只换来他们争先恐后递来的药片。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他又看到俯视之下的卧室空旷无比,床上棉被中央微微隆起。然后,他看到里面冒出的自己的脑袋,那个自己指向这个角落的手指因惊恐而颤抖,刺耳的尖叫声撕破空气。   他越来越分不清自我和外界、臆想和现实了。有时候他也帮着按住别人接受治疗,从一张张涕泪横流的脸上他看到了自己。陈琰南不会喜欢现在的自己的,他想。哪怕他坚持下去,活着从私人医院走出去,他也是行尸走肉一具了,他想。别去祸害陈琰南,谁都别再爱上,谁都不要来管我,他想。   炁体源流 | 277楼| 发表于 2017-10-8 22:48   天呐结合楼主文案的【本文基于真实故事改编,纪念我的伙伴S,1998.1.17-2015.6.9】,我表示疑惑,这个这个,真的有可能发生在现实社会中吗……   Superman | 278楼| 发表于 2017-10-8 23:06   苦逼心理专业的告诉你,很真实啊,现在不正规医疗机构采取的“治疗”就是长期虐待……医生播放人体裸体讯息,如果观测者看到男性他身体有反应,就给予电击刺激,女性则不刺激。违反人权就是了……这种改变个人性向的方法,没有科学证据也没有医学意义,会对人身体上、精神上造成严重威胁的。   溺水鱼 | 279楼| 发表于 2017-10-9 07:46   今天作者有事不更。   清澈如虹 | 280楼| 发表于 2017-10-9 08:12   Yooooooo~“家里人”来了~   Aquaman |281楼| 发表于 2017-10-9 11:42   我才看到前面,为什么我在别的地方看到了一样的情节……能解释下吗……   鬼谷 | 282楼| 发表于 2017-10-9 13:00   哇楼上真是KY到极致,隔壁不火就来蹭热度,你自己看看发文时间,看看是谁抄谁!   真相你给我站住 | 283楼| 发表于 2017-10-9 13:00   有没有人知道这个医院的原型啊?我觉得和我表叔女朋友跟我讲的很像,就在南川。对精神病人实行反人道的电击,现在想来被关在里面的人可能只是有心理障碍或行为偏差,甚至是心理、身体都健康的同性恋。真难以想象21世纪还有这样的地方。   路人丁丁丁_| 284楼| 发表于 2017-10-9 14:27   看微博!有人爆料哎!不过如果真的和深扒博说的一样,是黑水精神病医院行为纠正中心的话,它背后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如果鱼鱼的朋友2年前就死于医院,新闻还被压下来了,你怎么就能肯定现在能掀起波澜呢?06年的时候我周围很多家长把不听话的孩子送进择差机构,也就是各种“行走学校”,那种机构军队管理暴力压制,简直像大型洗脑邪教,被曝光后消停了好几年,我打赌现在还是有。家长白痴一样供给市场需求,医院利益集团跟政府高层有经济来往,断不了的。   用户540232 | 285楼| 发表于 2017-10-9 17:06   呵呵,我就进去过。很多年前的事儿。不想再回忆。低频脉冲电子治疗是个什么概念呢,举个例子,《发条橙》看过吧,就像那样一样强制、有效。区别就是我们真的没有病。出来后每天晚上睡不着,就算睡着了,耳朵还是醒的。我生怕哪天又有人把我拖进黑院,又要电我。这种恐惧追随我一生。   用户247520 | 286楼| 发表于 2017-10-9 18:11   我女朋友跟我讲过……她躺在白色治疗床上,周围都是被迫围观的盟友,也是她们举报的她和外界联系。如果不屈服,不认错,电量一点点加大,空气中连焦糊味都闻得到。大家都鸦雀无声,死命往身后的墙上靠,门是锁死的,逃不走。病房没有钟,你永远不知道过了过久、还要持续多久。有人不停抽搐,有人诱发了癫痫,不断有人晕厥过去又被电醒。一场下来,你全身出的汗能把被褥染得湿透。黑水医院就是个没人权的地方。报警?被家长拦下就等着多电几回吧,毕竟你“有病”。打官司?律师刚刚找好就被医院的人拉回去住院,说你思想觉悟不够,不学好。“有病”、“非理性”、“异类”……这就是“正常人”想要压制的边缘人去。人类的历史一直是这样,“理性”压制“非理性”。   Rainboww | 287楼| 发表于 2017-10-9 18:40   百度百科:秧仲卿,黑水精神病医院行为纠正中心,□□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怎么扳得动?   清澈如虹 | 288楼| 发表于 2017-10-9 18:40   好了,大家要讨论去微博讨论吧,已经有很多人站出来了,我们把tag顶起来。哪怕《秉烛》中的医院倒不了,我希望现实生活中的能倒。这里是鱼鱼写作的地方,他想给朋友一个美好的结局,肯定不想回想起这样的伤心事。   溺水鱼 | 289楼| 发表于 2017-10-9 20:06   宋佳躺在床上,深呼吸。   今天刚接受完电击,秧教授料定他会好好表现,束缚带只是虚扣。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挣脱床板,贴着走廊墙根溜到男厕所里。耳边又响起电子治疗仪的“滴滴”声。他奋力摇晃几下头,把幻听从脑袋里赶走。   四楼的厕所阴森黑暗,一方黯淡的月光从中等大小的玻璃窗里透过来,洒下一地的霜。为防止自杀,窗是锁死的,厕所的空气常年不流通,恶臭让人难以呼吸。明亮的月光、自由的空气,还有念念不忘的爱人,都在窗的另一端。他抗争过、服软过,但终究忍不过这凌迟般的痛苦。哪怕想结束这一切,都不是容易的事。宋佳从洗手池下面抽出破烂的木椅,用尖角的那端朝向窗户角,奋力挥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一道若有若无的裂痕,折射出冷光。   四下。五下。六下。   玻璃渐渐变得乳白,那是粉碎的玻璃粘连在一起。   哨声响起。护士的吼叫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没时间了!   宋佳拼尽全力向那个小缺口砸下去。   “哗啦……”玻璃像草纸一样碎裂了,破出一个脑袋大小的洞,皎白的月光从那个缝隙间倾泻而出,像草原上陡然绽放出一朵洁白的格桑花。宋佳呆了一瞬,他似乎在巨大的噪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丢下木椅,抬脚把粘连的碎玻璃都踢掉,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他看见楼下黄土地上站着一个人,虽然距离这么远,他还是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宋佳的心漏了一拍。   ——“宋佳,你等我,我带人砸了这破地方!”   ——“对不起……我拼不过秧仲卿。”   ——“宋佳,你记住,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去找你的!”   ——“宋佳。你还想知道陈琰南现在在哪里吗?”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甚至昨天去找过父母,他——他这会正仰头看着他,身披月光,像立在长发公主高塔下的白马王子。   “宋佳!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白马王子的声音有些抖,他大张着手臂,死死地盯着窗户。   身后歇斯底里的叫骂声越来越近了。宋佳全身的血液都钻到心脏里,他伸手掰扯着玻璃块,双手鲜血淋漓也不在乎,上一秒他还在小心翼翼地求死,下一秒他只想飞向陈琰南的怀抱。   护士闯进来,尖叫一声,大张着双手扑向他。窗户的右下角打开了一个洞。他手脚并用地趴上去,感觉玻璃划破了衣服,刺进他的腹腔。没有一丝痛感,他只觉得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淌下。离地12米,如果落到地上,他必死无疑;如果撞到陈琰南,也许两人重伤逃脱这里,一个角度的偏差,也许两人都要死……   我是自私的……因为我爱你。宋佳顿悟。   下一秒,他飞翔在空中。   “砰——”宋佳从没听过如此响亮的声音。这声音从他的头骨传来,硬塞进他耳朵。然后,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我要死了吗……宋佳疑惑,吃力地看向身下。这一眼,让他全身无力的肌肉紧缩了起来。他看到,陈琰南的双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着,并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扁平,垫在他的身下。他的额角挂着豆大的汗珠,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你……你……”宋佳想说点什么,却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他的眼前一阵发黑。   “走、走。”陈琰南哆嗦着嘴唇,“我没事……”   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如两年前,他们站在这里拥抱,迟迟不肯分开。医院外的草坪一片寂静,好像永远没有人会来打扰。   陈琰南声音虚弱:“我的手应该是骨折了,我的车停在前面,你能开吗……”   “能、能……”宋佳隔着一层泪光仰望他,泪水、血水,混合着滚到地上时沾染的泥沙,“先……逃离这个地方……”   “对不起……没能早点来……刚才我看着窗户,突然有感应似的,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坐在副驾驶上,陈琰南看着他颧骨高耸的面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想为宋佳抹干眼泪,却自知再也抬不起手来。“我昨天和伯父伯母商量,我已经有充分的经济基础,如果你还没忘记我,我想把你接过来,一起前去新西兰……”   “我……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宋佳浑身酸痛地瘫在座位上,几次试图发动油门都没有成功,“对不起……我想我是有点脑震荡,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自我暗示几遍,车子歪歪扭扭拐上主道。   “我们去哪……”   “去新西兰……”   “笨蛋,我问我们现在去哪,哪那个医院!你的手……”   “去新西兰,我们结婚……”   “你是要在现在向我求婚吗?你以为我不敢答应吗陈琰南!哪怕我们下一秒要死在这里,哪怕我马上要重度昏迷你要截肢——我们已经是奇迹了啊陈琰南——”   宋佳满是泪痕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来。   溺水鱼 | 290楼| 发表于 2017-10-9 20:19   谢谢大家给我勇气让我写完。这几天,我天天以泪洗面,几次打开文档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今天是S的祭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我经常看到他半夜来找我、骂我凶手、说他恨我。因为我也曾经是那些按住他的人中的一员,他也曾经对秧仲卿告发过我,我也曾经是“宋佳”。这里的宋佳和陈琰南在一起了,而S那时候窗户都没挣破,就被按回了电击床上,死在束缚带里,死在我面前,他的前男友一直待在新西兰再也没回来。现在,“宋佳”不再是黑院人口中一个“不上进”的例子,他安安稳稳地活出了另一种可能性。我的罪赎清了,我觉得好受多了……对不起,我语言可能表述不清了,谢谢每一个人为此做出的努力,谢谢大家。对不起。   南川新闻搜索关键词:电击   死在“电击疗法”下的少年,消逝的青春   社会青年报 2015-02-24 07:43   网曝秧仲卿行纠中心暂停电击疗法:部分家长称后悔   新涛新闻 2017-10-14 08:20   秧仲卿称电击治疗系救人媒体揭当地政府大力支持   FutureGame 2017-10-16 18:10   电击迫害LGBT群体,谁之“病”?   燕都都市报 2017-10-17 16:00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明过去了,天亮还会远吗? 第8章 拂晓篇   燕都大学附属医院,医学心理科。   平时嚣张跋扈的郑御德正面对一个发须泛白的老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   心理科副主任孙教授,郑御德的心理督导,医院半个科的医师都曾是他的学生。孙教授嫌弃地扫了一眼压在病例分析纸上的方便面,眼镜片一闪:“小郑啊,听方屿说你和你以前的病人同居了?”   “……”郑御德冷汗下来了,方屿口风也太松了。他不自觉地摸摸鼻子,“其实不是的,我可以解释。”一开始,是余诗安急需避风口,他提供了住所,介入他的人际交往圈,孤身挤入他早已封闭的内心……当然他酬劳颇丰就是了,每周他都会和余母短信简单交代治疗进程。   孙教授慢慢说:“你不要陷进去了。你是心理医生,他是你的病人。从大一开始我天天跟你们唠叨,如果你把每个病人的压力都转化为自己的压力,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病得最厉害的那个了。你可以同情,可以共情,但是不要把病人的问题变成自己的问题,你要清晰地意识到保护自己是首位的。每一段治疗过程中,你要成为病人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建立牢不可破的信任,但是你们的关系自一开始就是分离的,你还记不记得?”   “哎,记得的,谢谢老师。” 郑御德乖乖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辩解道:“其实治疗之初,我把他安排在南郊,那时候我……”   孙教授震惊地看着他:“敢情他的治疗还没结束?!你还这么年轻,还想不想做治疗师了?对外界,男性与男性;对医院,医生和病人,惹一身腥,你就不怕同事说闲话?”   “……”自打自招的郑医生不敢说话了。   “治疗没结束就要求发展双重关系,一旦你们情感出现破裂,对病人会产生多大伤害你不知道吗?你对病人的责任心呢?”孙教授继续训斥。他生起气来,威严尽显,不难想象站在讲台上面对一众学生时的英姿。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我是准备治疗结束后发展的。但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就想提前、慢慢接触。”郑御德越说越小声。他也清楚,余诗安的人际交往圈是多么脆弱,一旦他抽身离开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是,一叶蔽目,陷入□□中的人并不会看到。   孙教授揉捏着眉心,深深叹气:“从来就不让我省心。别人都是病人移情医生,你我还真不信,顶多是你强迫病人。”   “老师我不是那样的人……”郑御德声音弱弱。   孙教授沉默良久,眼底变换了几种神色,似是回忆起从前。“我也不担心别的,我就担心你的病人。他不走进医院看病,你就连病例也不写了是吧?补上,明天给我看。”   “没有,我现在就能给您看。”郑御德转身,抽出桌上文件堆中最上面的一册,双手递上,“我对他,是认真的,无论他答不答应,我一定会把他的病治好。我会绝对保持我的客观性。”   孙教授接过来边翻开,边开口提点道:“别跟我说忙,你要去看心理咨询就去。”   “知道了,老师。”郑御德眨眨眼睛,等待导师批改作业般安静。他昨天才去看过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师大概是压力仅次于精神科医生的职业,常年是情感垃圾篓的存在,一年深入了解无数个病例最终又弃之如敝履,大学时学临床学得昏天黑地的,还要经常往心理学的孙教授那跑。撑不住、看不清的时候,去做个快速的心理咨询最有效了。   他的咨询师是个自大学起长期保持联络的老女人,他还记得第一次咨询是在他和方屿分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她还记得他。郑御德特意模糊了细节,直切主题,咨询情感问题。他根据评测描述了“性幻想对象”——对方对他突然的转变表示很惊讶——三番讨论后得到的结论是:“他善良柔弱,遇事被动不自主,迎合你的暴虐倾向,吸引了你;一开始你又因为对方是同性而未特意保持距离。”简单来讲,就是“他适合你,但你不一定适合他。”郑御德紧捏手腕,感受着血管里汩汩流动的滚烫血液,心想,果然本性难改。接着,咨询师又聊起了他和生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化,他顿感无聊,草草结束了谈话。   余诗安房间里,邹子澈笑嘻嘻地摆弄着手中的U盘,“诗安哥,我是美术生,封设排版就交给我吧。论坛上求本的人可多呢。我认识圈内大大,找她们下印厂就好啦。”   “那成本……”余诗安慢吞吞地心算,“估计不多,希望能还上郑医生一点钱。”   “咦,你还欠他钱吗……”邹子澈无语,很快又激动地拍手道:“圈内出本是赚得不多,也有近一千吧。你没日没夜写了这么久,不想真的出实体书看看嘛?”   余诗安苦笑道:“我啊,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一技之长。在网络上写文连载赚一些钱,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更重要的是要挣钱经济独立啊。”   邹子澈安静下来。她回想他的话,他的打算很长远,也更成熟。   余诗安继续说道:“前不久有个影视公司找我买《秉烛》版权,我拒绝了,还难过了好一阵呢。”   “啊?什么影视公司,怎么拒绝了呢?你不是想挣钱吗?”   “华纤影业……他们说想把主角改成一男一女,医院改成网瘾戒断中心,说起码这样才有收视率。现在黑水医院也处在风口浪尖上,很多记者想要顺着网线过来找我,我也想一概婉拒。我……已经战不动,也不敢战了。”余诗安说的云淡风轻,言语之间自有决断,完全看不出初来燕都时畏畏缩缩的样子了。   “啊……”邹子澈低头思索一会,小心翼翼地看他,“他们要求的情节不是和隔壁很像?——那个抄袭你的。”   “什么抄袭我的?”   “就是……你不知道吗,论坛上有人调色板都做出来了。隔壁有人把《秉烛》叙事线改成BG,在青袖网上连载。”那人似乎看准了同志文处于维权弱势,被骂了之后没有一点回应,继续写文,慢慢地在BG圈也火了,两边各有粉丝对掐。   “喔……那个我看了开头,”余诗安轻笑着摇头,“真看不下去。”   “……你就不生气?”邹子澈略惊讶。这可是余诗安最花精力写的一篇文,记叙的还是已故旧友的故事。私下郑御德还透露过,这是相当于自我沟通、自我开解的环节。   “有点生气吧。”余诗安说着,脸上却没见丝毫神色变化。他不在乎。确诊之前,他对生没有多少兴趣,对死也没有多少向往。苦难赐予了他一张宠辱不惊的面具,日常处事中他情绪波动很小。   “好吧……咦,大哥是不是回来了?”邹子澈拉着他跑出房门。   玄关传来放钥匙的声音。郑御德一手搭着风衣,一手夹着公文包,站在原地呆了几秒,纳闷道:“什么味道?”   余诗安努力闻了闻,陡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灶台上温着一口小锅,乳白色的浆液从锅盖缝隙间扑腾出来,流了一地。他迅速关火,揭开锅盖,浓浓水汽熏得他睁不开眼,里面泡着煮烂了的浆糊。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下午开过火,闻到异味的一瞬间才顿悟,之前一个个饺子放下去的记忆好像在那段时间蒸发掉了。“对不起……”他咬着嘴唇转向郑御德,“我忘了……”   “没关系,没关系。”郑御德温和地笑。余诗安的病症已经缓和很多了,这个月辅助药量减小,各种后遗症和副作用也随之而来,这是戒断必须承担的风险。所以他只是笑着帮他洗锅,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晚上八点,例行的心理辅导完毕后,郑御德主动提起:“你的小说完结了?”   余诗安一愣,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要重新写日记了?”   郑御德很是意外,余诗安竟把这个当作偷懒。“不,不用了——当然你愿意写点什么就写,只是不强求拿给我看。你也感觉得到,你最近两个月都没有复发,药量我会继续减轻,这个周五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例行谈话了。”   “啊……”余诗安轻叹一声,默默低下头。   郑御德补充:“当然,如果遇上任何事情,欢迎找我倾诉。”他忽然有种全身轻松的感觉。放在科室门诊,这就是他通知病人“我们的治疗结束了”的时刻;放在此时此景,这个结束是他放飞自我的开始。医患关系结束,他想放下医生的架子好好追人了。   余诗安小幅度地点点头,然后,一个笑容在他脸上绽放:“一直以来,很感谢你,郑医生。”遇上这个人后,他的人生迎来了转折点,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那就以身相许吧。”郑御德坏笑。   余诗安头更低,面颊微红。   郑御德心中警铃大震。他会阅读人的身体语言,眼前这个人害羞而被动,但相比以前,却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这种小心翼翼的雀跃都从余诗安的潜意识表层浮上来,表现在他的举手投足间了。郑御德也雀跃起来。一只啄木鸟扑扇着翅膀在他心底啄,把那里震得惊天动地——“我喜欢你。”   “我……”   “不要去想以后,不要担心困难,就看着我。”郑御德飞快地说,眼中的□□似要把人淹没,“余诗安,我们在一起吧。”   漫长的五秒钟过去,那张低垂的脸始终没有再抬起来。郑御德的职业道德逼迫他后退一步,他打起官腔:“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我们日常生活中还是互帮互助……”   “我很喜欢你。”余诗安的声音小到听不见。   郑御德死死地盯着他的发旋。   “我很喜欢你的,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余诗安重复道,声音仍是那么轻,“但是你是我的医生,我的恩人,我的贵人,我不想把你带入我苦难的世界……”   “那是你之前的想法,不是吗?”郑御德开口,说话也是轻轻,他确信余诗安走出了自我憎恶的内心桎梏。“从前,每年我到了生日那天都后知后觉;你住进来后,日子一个月一个月过得飞快。我有了生活目标,有了想要的东西。我想要你。你想要的是什么?”   余诗安的头抬起来了一点点,他透过垂至额角的细碎刘海悄悄看他,没有作声。很多年后,郑御德回想起他的表情,听到了当时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我想要你称心如意。”   各大网媒争相曝光黑水精神病医院的非法治疗,霎时间,社交媒体首页、报纸头条、电视报道,每个目所能及的小方块里都填满了秧仲卿的名字——这个至今拒绝对外回应的教授。意料之中地,没有检察机关找他麻烦,甚至还有被他“治好”过的病人家属义愤填膺地写文抗争。   余诗安母亲来过电话。她听到风声有异,完全不知晓最初把事情带到大众视野的就是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余诗安瑟缩在自己的床上,拿柔软的厚被子包裹住自己。他害怕听到听筒里传来呼唤他回黑水的话——这完全有可能发生。最后,在郑御德的劝导下,他还是和她讲了几句。他说他情况越来越好,也许留在燕都找工作再也不回黑水;她告诫他谨遵医嘱不要太麻烦郑医生。   太麻烦?已经很麻烦了。余诗安想。外面闹得风生水起,还有转黑的粉丝怪他不站出来说话。但他想说的话早就在《秉烛》中说尽了。他站在漩涡中心,郑御德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   十一月底,邹子澈拿着成书样品来找他。一开始《秉烛》的连载只是发泄般的记叙,几天之内字数井喷,字里行间,无数个自己在和自己谈话。余诗安只想赶快完成这个故事,把S好好安置在那里。真正拿到实体书时,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封面上,两个男人依偎在窗前。他看出了郑御德的眉眼,模糊得像是他心底一个不敢触及的梦。郑御德帮他把书一本本寄出,客厅积货一点点清空,他心里反而愈发充盈起来。邮完最后一本书,他就彻底告别了过去。他和一个文学网站签约,新文入了V,□□里的数字不断跳动着上涨。   二人很快进入一个互相表白过又留有余地的暧昧期。晚上,余诗安泡在浴缸里,认真思索要不要把自己房里的东西都搬到郑御德房间,毕竟他为了“预防恐怖症”,一连几天都睡在那里,拿个东西还要往返跑实在是自欺欺人。胡思乱想着,热水渐凉。余诗安站起身去拿毛巾擦身,突然发现他忘了拿换洗的衣服进来。他看了一眼已经泡在水盆里的脏衣服,又往郑御德随时可能飘过来的走廊望了一眼。他是不好意思叫他帮忙拿衣服的,也许短短的十几秒,郑御德也不会正对着他房间房门。余诗安硬着头皮就这么走出去了,就在他踏出浴室门的一瞬间,余光瞥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正面对自己的方向……   郑御德正发着呆,就看到心上人的雪白腰肢闪入眼帘,然后像雪狐一样窜到自己房里去了。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十足的诱惑啊。   余诗安套上衣服,脸颊发烧。他平静了会心跳,捂着脸蹲在了床边。这声口哨和告白有什么区别,太撩人了啊。   “今晚打算裸睡吗?”郑御德笑着跟上来,余诗安刚好胡乱套上衬衫,长长的衣摆盖住屁股,在水汽的晕染下有种半透明的效果。郑御德的喉结滚了滚。   “不,这是误会。”余诗安飞快地否认。皱巴巴的衣袖没完全掩盖手腕上的伤痕,他下意识把袖口的布料整理熨帖。还是害怕自己的身体被人看到……“能请你出去一下吗,我穿衣服。”   看到他百般婉拒,郑御德强忍冲动退出卧室。“早点休息。”他说。现在快十一点,他还有个病例分析要做。每天往返医院和南郊,花在路程上的时间延长了,随之增加的是工作量的积累。不过,他并不讨厌。   口有点干。   余诗安在黑暗中努力辨识闹钟上的指针,零点刚过。郑御德不在床上。   他起身往餐厅走去。路过客厅时,他被墙上投影的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吓得不轻,【删减】郑御德端坐在沙发上,不错神儿地盯着他。   二人沉默着对视,背景音持续。   “……”余诗安眨眨眼。“你、你在干什么?”   郑御德挑眉:“看 片啊,一起吗?你又不愿意看,只好我一个人研究学习了。别担心,我的学习能力很强的。”   画面中面容清秀的少年正好被压着,嘴里喊着“雅蠛蝶”,【删减】。   “你、你个流氓!”余诗安结巴着骂了一句,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掉了。   郑御德在后面扑哧一声笑开了。豹子抓羊的时候,总会让羊先逃跑一段的。   华纤买下《星愿》影视改编权遭网友抵制系涉嫌抄袭耽美小说《秉烛》   今夏娱乐 2017-10-22 12:17   网曝黑水精神病医院隐瞒重大医疗事故   新涛新闻 2017-11-02 08:20   网曝黑水县县长何建军被市纪委带走审查   南川日报 2017-11-03 18:56   南川重要人事变动黑林市市长下台   纵横天下2017-11-06 19:11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弱化心理治疗师/咨询师与病人/来访者之间的伦理限制,真实生活与文中描写有出入,请注意。   删减ed. 第9章 朝晨篇   余诗安缩在电脑前码字。   郑御德在阳台上讲电话,和人激烈地争吵着什么,面容狰狞。那是他为数不多情绪失控的时刻,简直就是心理从业人员的反义词。这样真实的他让余诗安有点害怕。   郑御德挂了电话走进书房,依靠着墙沉默。   余诗安转向他,眨眨眼。   “我父母想请你吃饭。”   余诗安惊讶地睁大了眼:“为、为什么?”   “我出柜了。” 郑御德轻描淡写地说。   “……”一排调料罐被打翻,余诗安心里五味杂陈。“那、那……我要去吗?要不然找个别人代替我去?”   这是自卑又犯了。郑御德笑出声,“别怕。他们也不可怕的。你就跟着我,见见我的家人——我也很久没见他们了。”   “哦。”余诗安习惯性地低下头。郑御德的父母吗——他一直看郑御德独来独往,忽视了他背后还有一个活在口中的家庭。他们会是怎样的人呢,他们会如何看自己呢?   去燕都大饭店的路上,余诗安觉得自己都要犯恐慌症了,他从来没觉得南郊离市中心这么近过。他甚至几次提出想服药——“处方权不是滥用的。”郑御德一律制止,然后富有技巧性地把话题引向别处,安抚他的情绪。   燕都大饭店被花坛、喷泉簇拥在中央,霓虹灯闪耀的光芒连成一片,从外面看就像是金碧辉煌的皇宫。余诗安大半辈子闷在笼子里,从没进过大城市的高档饭店,光是站在外面仰望饭店招牌就让他一阵发怵。   “郑医生……”他央求地看向身边的人,情不自禁这么称呼。   郑御德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这是你和我的第一次约会呢,要去吗?”   余诗安的手还沁着一层汗,闻言吐了一口气。腹诽道,真是不正经。可自己喜欢上了这样不正经的人。   通往顶楼的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透明的落地窗里,城市的星光缓缓飘落在他们脚下,汇成一条金色的河流。余诗安久久凝视着这风景,郑御德出神地看着他。   “叮咛。”电梯门自动打开的前半秒,郑御德凑上去,在他嘴角飞快啄了一下。   电梯门大开,顶楼层的喧嚣和亮光一下子涌进来。二人一前一后逆着等电梯的人钻出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在前带路的郑御德瞥了他一眼,心想,他不紧张了,却是害羞了。   顶层是环状的设计,一排排圆形餐桌贴着玻璃窗,中央的钢琴师缓缓弹奏着曲目。余诗安一眼看到不远处坐着的邹子澈,后知后觉地想到她也是郑御德家中的一员,这是一次郑重的家庭聚会。邹子澈身侧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穿着休闲的西装,架着学究气的金丝眼镜,女人佩戴着祖母绿的耳坠,面色和蔼,和余诗安日常所见的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那是郑御德父母。他在心中自我宽慰,感觉平静了不少。   郑御德率先上前,随意地点点头:“妈。邹叔叔。”   二人点头回应。   郑御德拉开邹子澈旁边空位的椅子,示意余诗安坐下。事实上邹子澈也是他叫来的,她和余诗安熟悉,有她做过度,余诗安不会紧张。   “你就是小余吧?”郑母笑吟吟地开口,话语间却是肯定的语气,“御德脾气不好,平时还需要你多担待了。”   余诗安绞尽脑汁措辞,平时妙笔生花的,这会只干巴巴憋出一句:“啊,不会,平时都是郑医生照顾我……”   邹子澈互相介绍完,开始跟父母聊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饭桌上她和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都喜欢她。她就是这个家的开心果。如果要和郑御德好好在一起,和她搞好关系是最必要的。余诗安突然为自己刚刚冒出来的念头感到肮脏,心里泛起一股酸水。   “看到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热气擦过他耳边,把他激得一颤。郑御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挑眉,道:“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余诗安心虚。   服务员递上菜单,邹子澈传给郑御德,郑御德直接放到余诗安面前。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他。   “你、你点吧……我都可以。”余诗安缩着脖子,把菜单往郑御德那边挪。   郑御德拿起来,勾选了几笔,又推回去,“你再选几个菜。”   这是摆明了要锻炼自己的社会实践能力吗。余诗安咬牙,为难地翻看着菜单,那上面都是些他看不懂的菜名,诗歌辞藻堆砌,就是不写是什么食材组成的。如果呈上来的菜品难看,那就找个地缝钻下去得了。   “我教你,”郑御德又凑过来咬耳朵,“点贵的。反正不是我们付钱。”   这个“我们”、“你们”之分,让余诗安心里涌起一股暖洋洋的热意。他没回应,提笔勾选了两个价格适中的,交给服务员。   菜品很快端上来了。菜样很少,余诗安细嚼慢咽地吃着,偶尔听邹子澈讲她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还好邹子澈在这里。他敏感地注意到邹父和郑御德之间微妙的尴尬,这份尴尬蔓延到他和他生母之间,使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生疏的礼貌,他在这个家庭中就像个局外人。   菜盘逐渐见底。郑母优雅地拿着纸巾擦嘴,除了最开始的一声问候,他们竟没再说上第二句话。离别前,郑母把郑御德拉到一边,轻声问:“当初如果我和你爸多关心你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小路?”   郑御德梗着脖子,面无表情:“不,不是的。走哪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你还是在怨我们吧。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过去这么过年了,人心就像出了窑的砖,定了型了。”伤害也是。痛苦也是。心理问题就像是一枚烙印的疤痕,盖在心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疼一疼。   郑母犹豫了一会,看向远处和丈夫攀谈的余诗安。在她心里,儿子永远是个孤独而缺爱的小男孩,交际圈除了同学老师就是病人,没人真正亲近他,他也一直封闭着自己的感情。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人陪你总是好的。好好过。”   回南郊的路上,余诗安向郑御德问起自己父母的近况。   “也不要打扰到他们,也别说我的事。要是他们问起就说我的那个‘病’早好了……可不可以?”他说。   驾车中的郑御德分神瞪了他一眼,强调道:“你没有病,你生来如此,是他们有病,他们有恐同病。”   “是是。”余诗安抿着嘴笑。不出意外,他大概会继续瞒着家里,尽快经济独立自立门户,主动划清界限,这是他高三时就该规划的路,他花费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毕竟,他生来不被家人接受,生活不是浪漫的耽美小说,有得必有失。亲人是无法选择的,但爱人可以。在这黑暗的漫漫长夜,得一人陪伴,足以。   余诗安的身体在黑水精神病院受过重创,面对男性女性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他多年清心寡欲地过着,直到遇上这个说过“不想做可以不做”的流氓。他被郑御德第无数次按在沙发上亲着。   “你是医生。你、你知道的,我性功能障碍。呜嗯……”   “心因性的。”郑御德舔他嘴角垂下来的粘液,坏笑着,“我是心理医生,我可以帮你治好。”   “呜呜……”嘴又堵上了。郑御德腾出手去解他的衣扣,被反手制住。“不……不要看……”   “不难看。”郑御德轻声安慰,不由分说地褪下他的衬衫,就像当初在医院治疗室时一样。他身上的伤口已无从前那般狰狞,淡红的伤痕刻在雪白的皮肤上,诉说着这具身躯的主人曾经遭受过多大的痛苦。“诗安……”郑御德对着他的左耳吹气,哑着嗓子道,“我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爱情是平等的,相爱是美好的。”   “郑医生……”余诗安眼中水泽一片,抓在他背后的手轻轻拢紧。哪怕自己感受不到快感,他也愿意献身,满足身前的这个人。余诗安的手贴上郑御德的胸膛,一路往下。   郑御德不淡定了。在余诗安身体没反应之前,他是不准备下手的,偏偏有人火上浇油。   “转过身去,腿夹着。”【删减】   摩擦生热,热量放大气味。余诗安低伏在那,他闻到郑御德身上的气味。他的味道是淡淡的西药味,加一点茶香,和一点刚刚出浴后的皂香。他爱这气味。他闭上眼深呼吸,感觉自己的灵魂慢慢融化,被这样的气味裹挟其中。黑暗中,只有身下的一点的感觉如此清晰,耳边的喘息如此清亮,郑御德身体的每一个因子,都在用滚烫的温度告诉他,他想要他。   被粘液喷洒在股间时,余诗安暗自松了口气。对不起,我的身体还是没有反应;对不起,给不了你想要的……他伸手触摸腿根后侧,感觉那一片的皮肤都被磨肿了。要是真要把那器物楔 进身体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睡前,余诗安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余母。挣扎几秒,他还是按下接听键,内心惴惴不安。   “郑医生的父母联系我……说拜托你照顾他了?这是什么意思?”余母的声音严肃而冷冽,他完全可以想象她此时的神色。那是一张写满欲扭曲他人生道路的愤怒的脸。   “他是你的医生,给你看病,帮你找房子住,结果你倒去勾引他?”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我……”下一秒,余诗安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流出。你到底爱我,还是爱一个满足你们标准的意象?他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回答很可能会打破他这么多年辛苦编织给自己看的幻想。他只有沉默,再沉默,把沉默当作自己所有回答。   “这不是真的吧?”余父逼近听筒,声音斯斯。   余诗安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睡裤下,那人留下的温度还覆盖在皮肤上。   余母再开口,已带了哭腔:“我们等了太久了,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永远换不回一个正常的你……”后面的通话充满了压抑的抽泣和哭啼。   “喂喂喂?”余父的声音再度出现,冷漠而刻板,“也许社会允许你作为同性恋存在,但是我余家不允许。既然你一个人在外生活得比在家里痛快,那就这样吧,别回来了,对我们都好。以后,我们就当你没出生过。”   “嘟嘟嘟——”   电话被飞快地挂断了。余诗安愣愣地看着一方屏幕,不知道是自己下意识摁灭的,还是对方手快。他们从未过问自己真正的病,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是很容易复发的——每月两千多医药费该自己出了,不知道积蓄还够不够治疗——凭什么啊,这病可以说是因他们而起的,他还没有说清楚,还没有讨回来,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在乎什么——怎么,就挂了呢?不,断绝关系是他最终必经的结局啊,他预想过的,为什么,心里还是揉进玻璃渣般酸痛,脸上的泪珠一串接一串控制不住?   他怔怔地望着走进卧室的郑御德,尽量平静地说:“他们不要我了。”   郑御德即刻反应过来“他们”是谁。他捞过他毛茸茸的脑袋,按在怀里,轻声安慰:“没事的。你还有我。   “我……该怎么办?” 余诗安默默流泪,脸上露出悲喜交加的古怪表情。   安顿他躺下,郑御德为他哼唱起在KTV里唱过的、童年时代的催眠曲。那时候,录音机吱吱呀呀地播放着音乐,音量调得越大电流杂音越多,门外父母撕心裂肺的争吵和玻璃的破碎声充当着背景音。他跟着哼唱,不知不觉感受到歌曲传递给他的勇气。如今,他把这份力量传递给另一个人。   一曲唱毕,余诗安的心安静了许多。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   “做你想做的事。小鸟,你自由了。”   不再让你孤单   陈升   让我轻轻地吻着你的脸   擦干你伤心的眼泪   让你知道在孤单的时候   还有一个我陪着你   让我轻轻的对着你歌唱   像是吹在草原上的风   只想静静听你呼吸   紧紧拥抱你到天明   路遥远 我们一起走   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陪着你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看你   要说许多的故事给你听   我最喜欢看你胡乱说话的模样逗我笑   尽管有天我们会变老   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   但是我要写出人间最美丽的歌送给你   路遥远 我们一起走   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   对你说我爱你   我不再让你孤单   我的风霜 你的单纯   我不再让你孤单   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汽油不够,拆了零件,开不上路。 第10章 云聚篇   成功经济独立的余诗安可怜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除开他刚转账的一大笔金额,他还差郑御德一千出头。虽说对方说了不在意,这四位数的欠额使他如鲠在喉,他一连几天神色郁郁。   这更像是家庭问题的后效影响。郑御德觉得他必须进行专业干预了。虽说他自己也成了‘病因’的一部分,讲起道理来颇有些尴尬。他把人拎到书桌前,丢下纸和笔,强势地命令道:“今天你的任务是给家里人写一封‘诀别信’。”   余诗安惊恐地望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某种程度上,郑御德比自己更恨他的家里人。   “他们完全不知道黑水精神病院发生了什么事对吧?反正你们都断绝关系了,以前可能是你不好意思说,甚至是怕说了之后他们觉得你活该,但现在无所谓了不是吗?”郑御德把笔塞到他手上,“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写完我帮你寄出去,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   余诗安郁闷。从前怎么会觉得郑医生温和有礼的呢?他慢吞吞地写出顶格,突然一顿,已经好几年没称呼他们爸爸妈妈了。尘封心底的过往,要怎么才能对他们说出口呢。他在电脑上打字千万,在白纸黑字前却悬而不决。   郑御德狡猾地敲敲手表。啊,是了——四位数的账单,还有正在按小时计数的治疗费。余诗安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动力。   一个小时后,郑御德从客厅慢慢悠悠晃过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趴在信纸前,肩膀一耸一耸。他不难想象余诗安刚才是怎么写一句掉一滴眼泪地完成告别的,除了告别父母,告别往事,更是告别过去的自己,而告别总是痛苦的。他上前搂住他,轻声细语地安慰。   “郑医生……”余诗安抹着通红的眼角,哽咽道:“我发现,我不恨他们了……我一直以为我会恨他们到死。可是就在刚才,我发现我不恨了……我可能不会原谅他们,但是我不恨了……”仇恨是弱者手中的狼牙棒,没有武器就难以抗争;但当敌人离开,继续挥舞狼牙总会划伤自己。   “你放下了。”郑御德为他心底这股新情绪命名。   2017年的最后一天,郑御德接到一通方屿的电话。她报上时间地点,然后着重强调了燕都大学医学部应届毕业的朋友及其家属都在。“放我一年鸽子了,这最后一次可不许放!外地的朋友都能赶回燕都,你这个留院的也必须过来了!”   郑御德看了眼电脑桌前的背影。12月的燕都很有点冷,偏偏还地处淮河以南,没有供暖。余诗安畏寒,吃过早饭就要烧暖手宝抱着,烤一会手指就要开电脑写小说。他曾疑惑他为什么不开空调制热,对方回答:空调费贵,晚点再开。郑御德失笑。在金钱方面,余诗安一向精打细算。月末还要把房租、治疗费、水电费一笔笔算给他看,他拦了几回拦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今天晚上陪我去和朋友聚聚吧。”   余诗安抬起脸,扫了眼桌上的日历,“出去跨年啊?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事,不远,就是我一帮同学。”   余诗安认真思索了一会,妥协般点点头。郑御德喜欢看他思索的样子,当他把注意力全心全意放在一处的时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气场,极大程度上满足了他作为心理医生的虚荣心。愈发频繁地,他为了另一个人感到心情舒畅。   地点定在南郊森林公园,离家九公里的路。   树林被残阳染成棕红色,卫兵般静静矗立在山脚下。山丘顶的草坪上,几个人正在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余诗安认出了一两个面孔,是在上次KTV见过的,大概都是心理科的医师。其他的有男有女,一对对凑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才是郑御德的昔日同窗。   方屿冲二人招手。郑御德笑着上前,很快就被好几个男人熊抱起来。   “好你个郑御德!叫你好几次你不来,方美眉叫你你才来啊!”   “喔唷,你们可是全医学部郎才女貌第一配——”   “要不是这次我们来南郊,是不是你也不来会会我们这些老同学?”   “罚酒!罚酒!烤肉也该你请客!”   郑御德咳嗽,一句一句应付过去。   一位卷发飘飘的女人老练地搭着方屿的肩膀,调笑道:“要我说,御德和方屿是真爱啊,你们可好久没见了吧?是不是看方屿在你才来的啊?”   “可得了吧!”方屿和郑御德异口同声地否认,又引来阵阵嬉笑。   余诗安看了方屿一眼,一声不吭地低下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郑御德这么多朋友——他甚至都没和他提起过。但能随口约定一起跨年,许久不见后还能保持如此默契,他们的友情定是不一般吧。管中窥豹,可见他背后还有多少他不曾涉足的故事。这会郑御德已经被大家打发去野炊商店买烧烤材料了,完全没时间和他说话,余诗安原地坐下,有些无所适从。   “咦,”卷发女人注意到他,亲切地点点头,“你是御德带过来的吧?你是……”   我是……他的男朋……友?算是吗?   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他不敢也不觉得有资格替郑御德出柜,当即想回答“他的朋友”,   话溜到嘴边又转了个弯:“病人,我是郑医生手上的病人。”   “噢。”一众医学背景的毕业生纷纷理解地点着头。   “这么敬业吗——”卷发女人感叹。目光从余诗安脸上平移到他上方,“烤肉买好就过来啊?我们刚还表扬你敬业呢。”   余诗安心里没由来地一紧,慢慢转身,抬头仰视。   背着夕阳,郑御德的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里,唯有一双质询的眼睛浮着幽光,死死盯着余诗安。视野一暗,最后一丝阳光也缩到山下去了,黑夜将至,温差形成的大风迎面吹来,冻得余诗安一哆嗦。   “我……”余诗安下意识想和他解释一句,却无话可说。他和他的关系,本就如此。   几秒钟后,郑御德挂起日常的温和笑容,继续和朋友们说笑起来。余诗安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发冷,他知道这是他作为“心理医生”的笑容,他在克制自己的不满。   接下来的烤肉余诗安吃得食不知味,只是机械地接过他递来的肉串,时不时回应几句旁人的询问,听着各科医生说着关于人体学的冷笑话。   几轮吃过,郑御德就带着他要走。   “不留下来和我们跨年吗?”方屿为火堆上刚挂上去的肉串撒上孜然。   “不了,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他冲她笑笑。   郑御德从没把车开得这样快过,来时加上堵车二十分钟的路,回程几分钟就到了。在车库里停稳车,他安静地坐了一会。余诗安在副驾驶上陪他坐,一言不发。郑御德心底一阵烦躁,哐当一声摔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后面余诗安隔着两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   打开家门,把车钥匙随意地丢在隔离柜上,又是哐当一声。郑御德深吸一口气,倒在沙发上,余诗安一步步蹭过去,没敢坐,就垂手立在他身侧,做乖巧的学生状。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说点什么啊。郑御德想。该生气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   客厅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针慢慢滑向十一。   好吧。郑御德闭眼,永远需要他先开口。他示意余诗安坐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今天的事,你不在乎吗?”   余诗安驼背缩在沙发上,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抠着裤子上的线头。“我,我知道,郑医生见到了以前的女朋友……我有自知之明的,我有随时退出的觉悟,我不会耽误你的。你是我的恩人,已经帮了我太多,我很感激——要是你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搬出去住的,剩下欠的钱我下个月月底就可以补上。”   他每多说一句,郑御德的呼吸就重一分,连那句想好的“方屿是我大学交往过一年的女朋友现在只是朋友”都没说出口,他甚至觉得难以呼吸。一串以“我”开头的陈述句,重复强调着对方的被动,一下一下把钉子楔进郑御德心里。那一刻,所有的疑点他都不想去争取了,被抛弃的悲哀涌上心头,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生父的背影从矮小的门框钻出,吱吱呀呀的录音机继续唱着,那背影也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我不够好,我懂的,所以我会离开你的。”   “余诗安,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就因为我是你的恩人,所以我要求什么你都答应?我想和你交往你就答应?我要交女朋友你也答应?那我现在要和你上床——你答不答应?”说到最后一句,郑御德已是声色俱厉。他锁住余诗安的手腕,把他往自己卧室拖。   最开始几秒余诗安没反应过来,在地板上趔趄了几步,接着就任由他把自己摔在席梦思上。外套、套头衫、衬衣、长裤……一件件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献祭一般趴在床上,白如凝脂的背脊和臀肉在冰凉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还是没有任何反抗。到底逼到什么地步,你才会踏出自艾自怜的桎梏,真正有勇气提出质问呢?郑御德气极反笑,手上揉捏着臀尖粗暴不减。身下传来压抑的痛呼,余诗安抓紧床单的手癫痫般狂抖,他强迫自己略分开腿迎合,下一秒,身体里挤进一个指节,他惊喘着咳嗽。然后,施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变得和羽毛一样轻,眼前被一片黑暗压住,还有很多白色的马赛克在闪,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他变得昏昏沉沉……   “诗安!诗安!”   “诗安!诗安——”   郑御德惶恐地跪在床沿边,把他托住翻过来。他半眯着眼睛,一贯苍白的脸上竟是吓人得没有一丝血色,意识模糊,手脚冰凉。   “余诗安——”郑御德凑近他的脸,翻检瞳孔,检查呼吸。   三秒钟后,余诗安恍然惊醒过来,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耗尽了毕生力气。   “对不起……”郑御德愣愣地跪在原地,偌大一条汉子,眼泪竟像掉线的珠子一样,陡然流了满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吗?诗安?对不起——你也知道我的职业,每天会积累很多负面情绪,归根结底我也是个急需拯救的病人。只是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自己治疗自己,未免辛苦。也许是我太习惯你的陪伴,要求你和我在一起,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余诗安缓过来,泪眼朦胧地回望他。   “诗安,你是真心喜欢我吗?还是只是把我当恩人看?”   余诗安喉头苦涩。   “我不想伤害你。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吧,看看你一个人状态是否稳定。”   “那,如果我稳定,你就要离开我吗?”   “……我希望你能好起来,这是我的希望。”   玻璃窗外,烟花划过。   新年好。   咨询者:Z 咨询次数:5 记录时间:2018年1月1日   很感谢您临时为我安排时间,我知道您时间宝贵,但是我真的需要帮助。   Z,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我永远会留时间给你。   对不起,老师,不得不请半天假……   如果你心里的问题没得到解决,恐怕还不是半天假的问题吧?   是。如果事态发展不好,我可能真的不能继续行医了。我……我情绪失控,对他做了类似我大学时对方屿做的事——就像我爸爸会做的事一样。那一刻我想起了他,我还是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这么多年事情又一次发生了,我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伤害了身边最亲爱的人。   你生父对你的影响很深。他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他……他差点休克。他有心因性的性功能障碍,我一直想要治好他,却没控制住想要治好他的这份欲望,过于急躁。如果就此让他PTSD复发……对不起,我觉得我真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继续说。   他是个典型的抑郁血质的人,悲观主义,无欲无求,在感情中处于被动地位,从来不会提出抗议或要求。当他来到我的治疗室的时候,我看出他急需人介入他的生活,一旦介入,不能轻易脱身,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这个人。我是慢慢感受到他的吸引力的,我反思过,他的人格对我的性格来说就是一种致命吸引,是我潜意识里选择一个较为弱势、利于掌控的人成为我的爱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爱他,为什么违反了职业道德守则也想要他,我爱上的是他的病态。   你的病人中只有他一个符合这个模子吗?   ……我想不是的。   你最近有时候有想要施虐的欲望吗?   我想自从我成为医生开始,这个问题就被我很好地控制住了。   他有没有长期被施虐的经历呢?   ……有的。   有没有可能,因为他成长时期受伤太深,承受的痛苦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此后不自觉重复制造环境以体验当时的痛苦,潜意识中希望能扭转当年的情况。   您是指斯德哥尔摩情结?不,是强迫性重复?   你一直在他身边,根据你的观察看呢?   他幼时经历过家暴,遭受虐待时已经成年,受虐过程中的每次抗争都被暴力镇压,此后再也不敢抗争,逆来顺受,更像习得性无助行为。老师,我感觉我们在分析教学病例,今天的病例不是我吗?   你啊,一会找你算账。你在和他相处中有意识到这些吗?   对不起老师,我应该更多一些耐心。   唉……病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是。   嗯。   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跟他继续。目前我让他继续住在南郊,我自己住医院公寓,我认为我们现在应当保持安全距离。   他的病情现在如何了?   我接诊的三个月后,他的症状就稳定了下来,可以独立生活,按照开始的约定他可以搬离我家了。可是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会让他受到伤害,那我宁愿……   可是你心里不舍得是吧?你小子,我一直警告你们不要爱上自己的病患,不要爱上自己的病患……既然遇上了,如果是真的爱了,我又怎么好把道德的枷锁挂在你脖子上?还有什么问题吗?相信你能自己整理好情绪,承担后果。好了,时间到了,快去交接班吧。   *斯德哥尔摩情结:受虐方对犯施虐方产生情感、依赖心,甚至反过来帮助实施施虐行为。   *强迫性重复: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在人际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当中,不断重复童年时期印象最深刻的创伤或者创伤发生时的情境。   *习得性无助:一个人经历了失败和挫折后,面对问题时产生无能为力的心理状态和行为。他会将不可控的失败结果归因于自身,持续无助、抑郁的状态,自我评价及动机水平随之降低。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才没有那么简单呐!虐归虐,这样两个人格的融合必然会产生冲突。挖出毒瘤,以后就畅通无阻啦。虽然挖的过程有些疼。   我可是只背半天书,应用心理学就考了八十分的! 第11章 云开篇   郑御德打了个哈欠,目光飘向窗外。   昨天他在公寓角落翻出来一包游戏币,下了班就去凯德广场电玩城打了一晚上游戏。他突然想起他带余诗安来玩的那天,外头也是这样的阴郁。啊,阴雨天,心情总是格外压抑。这就是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余诗安容易抑郁吧,他离开曹州复员的那天淋了雨——啊,他什么时候告诉他的?郑御德不是很确信。无数种有关余诗安的细节被无限放大,化形为目所能及的每一个物件,每看一眼都是思念。没事,他自我宽慰,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头顶同一片蓝天——不,是雨天,下雨了。   今天他接诊了一个幻听的高中女孩、一个婚姻失败的女人和一个拒绝和外界交流的自闭幼童,他分别变成了一个朋友、一个丈夫和一个老师,经历了三段人生轮回。记完病历,他很快就抽身回归了他的治疗师角色,但是,他骤然发现,“一个抑郁患者的爱人”这个角色,他入戏四个月,从未脱身。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昨天晚上,他睡在哪个房间、哪张床上,有没有梦魇?不,不要再想他了,说好了要给彼此留足空间——但是他今天的药服过没有?   郑御德开始拨电话。听筒传来“嘟嘟”两声,被人接起。对方没说话,但是他发誓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   好吧。郑御德闭眼。还是得我先。   “吃了吗?”他拿捏着一种温和的语气。   “吃了。”   “吃的什么?”   “饺子。”   一段沉默。   “郑医生今天吃什么?”   “我还没下班,回去大概还是叫外卖吧。”   “哦。”   又沉默了。郑御德等了等,交接班的同事刚好进来敲门,他忙用下巴夹住手机,双手去挪动今天整理的资料文件。   “那,郑医生你先忙?”   “啊,哦,好,你注意身体。”   “嗯。拜拜。”   “拜拜。”   助理过来搭了把手,他手上的重量减轻,耳边已是忙音一片。他怅然若失地盯着手机,后知后觉地想,他好像忘了嘱咐服药的事。罢了,其实也是借口。   走到家门口,外卖小哥刚好送餐上门。他出了医院门就下了订单,步行回公寓的时间刚刚好,这是他从前一贯的小伎俩。这次他点了上轩斋的东北水饺,拆开塑料袋东找西找没找到一次性筷子。商家居然忘给了。郑御德转身进厨房拿筷子。厨房的餐具盒里空荡荡,朝上的盒沿落满灰尘。他苦笑,刚恢复独居生活没几天,公寓太久不住,都没点人烟气了。到底哪个地方更像家呢?   气流冲开了阳台门,天空乌云翻滚着,一滴雨落下,接着,是无数滴。冬天的雨是冰凉的,裹着尚未成形的雪籽,极速砸向这夜色阑珊的城市。郑御德听到大风穿梭在楼宇间的呼啸,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雨声。熟悉的酸痛造访胸腔。他一直看着窗外的落雨,好像这么多年来,雨从未停过。   嗯,余诗安那,也下雨了。   周四清晨,郑御德收到南川银行的到账提醒短信。他滑开解锁瞟了一眼,不多不少正是余诗安欠他的数目。他觉得有必要打个电话确认到账。   “郑医生收到了吗?那我就不欠你的了吧?”   郑御德有些恼火,他马上深呼吸平复,“最近感觉还好吗?有什么疑虑和我说,我——我给你介绍最好的心理医生。”   对面沉默了几秒。“和你说不行吗?”   “是这样,诗安,”郑御德急于解释,不自觉用上了亲切的称呼,“在心理治疗中,一旦病人对医生产生依赖性,误认为爱情或发展成□□移情,以及医生对病人产生反移情,一般都会转介给别的医师。因为这样的关系影响医生的客观性,对病人来说是很危险的。”   “我已经一个月没抑郁了。”   “是,但是这种影响不会随着治疗结束就此消失。比如欧美国家对双重关系的时间限制是两年——治疗结束的两年后双方才能作为伴侣再接触。”   “可是,可是我很少去科室门诊找你,除开医生这重身份,我更多接触到的是你作为郑御德的一面。我喜欢上的不是我的医生,而是你。”   郑御德的呼吸声加重了几分。实在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告白,却是他决定放手的时候。他迅速转移话题:“今天有没有好好吃药?”   “有的……”余诗安的声音轻如一声叹息。   中午科里开会,交流各自近一段时间的行医心得,顺便解决医师积累下来的心理负担。   孙教授坐在圆桌一角,眼镜片一闪,“大家都在这里,有什么想说出来的就说,找督导,找同行,都给解决了,别留着积累,堵在心里后患无穷。”   郑御德总觉得教授在开会的过程中一直往自己的方向瞟。但他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已经决定要冷处理了,没疑虑了。一只豹,一只羊,一个食肉一个食草本来就不能在一起。他反复心理暗示。   文学网站的连载断更了。郑御德忙于工作,从来没时间看余诗安的作品,周五下午倒是超负荷运转,迅速解决了病人就把一百多章连载全看完,直到《无限期断更通知》,时间是两天前。   这就很奇怪了。他决定今天下班回南郊当面问他。这是为了确认他的状况。   一旦做好了决定,做的一切事情就只奔着那个时刻去,每一分钟都成了辛苦而漫长的铺垫,时钟越走越慢,就是不到下班的点。他整个下午都在胡思乱想,连孙教授叫他他都没听见。   “小郑,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再找时间谈一谈?”   “啊?哦。”郑御德如梦初醒,“不用了,目前一切顺利。老师,今天……我能早点走吗?我想回南郊收拾收拾行李。”   孙教授无奈,头也不回地冲他挥手。   “谢谢老师。”   直到临门的那一秒,郑御德感到达利的时钟开始运转了。余诗安套着他的黑色外套站在餐桌前,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愕,手上端着一碗看不清是什么的米糊,大概又是煮过了火。他保持着放碗的准备动作,和身后的厨房背景一起静止成视频截图。   “郑医生,周五了,你回家了?”他讷讷地说,不知道是问郑御德,还是在问自己。   “是啊。”郑御德笑笑。回家了。家里住着思念的人,厨房的餐具盒里放着筷子,锅里煮着热乎乎的米糊,这才是家啊。“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余诗安瘦了,就在这短短的五天里。他情绪尚可,至少郑御德检查他药瓶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样。他下厨给郑御德重新煮了碗面,还放了几片青菜。郑御德吸溜着面条,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家的味道。   “真好吃。”他抚着肚子。   余诗安露出满足的笑容,低头吞咽着米糊。   郑御德把自己的碗筷洗净,溜到卧房视察。他果然一直睡在这里。双人床床头并排摆着两个枕头,一边的床单皱巴巴的,但没有一处褶皱僭越另半边,仔细一翻,另外半边的被褥杂乱,其中裹着郑御德的贴身衬衫。   毫无疑问余诗安处在痛苦的戒断期。郑御德介入他的交际圈有多深,他就有多难摆脱移情。当初应该跟他说清楚的。   他慢吞吞地走到卧室门口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不错神儿地望着他。   “最近,很辛苦吧?”郑御德立在床边。   他吸了下鼻子,不置可否。   “看到你过得还好,我也就放心了。”郑御德顿了顿,“这是真心话。”   “嗯,我过得还好。”余诗安重复。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饭也吃过了,人也看过了,心也不再焦躁,是时候离开了。   “我送你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厅玄关。郑御德带上门的一瞬间,突然想到问他小说的事情,手下一滞,门的另一边传来哐的一声撞击声。他立刻拉开门,看到余诗安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立马蹲跪下去,手去触他的手腕。   余诗安的左手猛烈地抖了一下。   第一秒。郑御德收回手,以为他被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吓到了。   第二秒。漆黑色布料的映衬下,一截带着血红伤痕的手腕夺取了他全部注意力。   第三秒。等到二人反映过来,余诗安的左手已经被他死死捏住。   在巨大压力下,人能变得出奇得冷静。   “什么时候的事?”   “是……昨天早上……打完电话之后……”   周四早上。那个说我喜欢你的余诗安。那个被拒绝了的余诗安。那个说有在好好吃药的余诗安。那个时隔数月,再一次对自己举起利刃的余诗安。   郑御德对着那道覆在旧伤上的新鲜刻痕,眼眶发胀,好像他的爱人被摔碎成了无数碎片。   一声啼哭划破寂静,然后是久久不息的呜咽,余诗安用唯一一只自由的手臂遮住眼睛,压抑而破碎的词句从下面传来:“对不起……对不起……说好了我应该放你走,要让你能放放心心过日子,我要随时离开,可是我、我不知道,我早就离不开你了……我甚至不敢承认这个……我苦苦熬着,我宁愿自己疼也不想你疼啊——”   “余诗安。”郑御德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仿佛这是深情的叹咏调,然后,捧住他满是泪痕的脸,对着嘴唇吻了下去。   咨询者:Z 咨询次数:6 记录时间:2018年1月8日   老师,我弄砸了呢。   是怎么一回事呢?   上周四早上,在我对他表达拒绝之意后,他抑郁复发,在手腕、腹部多处地方自残。而我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从没想过,会有伤痕是因为我划上去的。我感觉我也成了他的父母,他以前的医生,和那些迫害他的人一个样。我现在才明白您为什么一直警告我们不要爱上病患。我对他的感情似乎确实影响了客观性,我不应该减少药量的,不,是不应该接纳了他后又自以为是地推开他。这都是我的错。   Z,你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经验丰富;但你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加感情博弈者,阅历不够。这不是你作为治疗师的错。   唔。   这样的情况,也是一周前的你无法预见的。   嗯。我还跟他说要冷静一段时间,还两年呢,呵呵,这才几天我们就撑不住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他转给我。   不,老师,我也许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但起码我是个合格的男人。他需要我,我也应当担起责任。老师,我请求请长假在家陪他。这算因双重关系引起的医疗事故了吧,如果您要报上去,要注销我的行医资格证,我都没有任何怨言。就算不能当心理治疗师,我也不会再离开他。   考虑清楚了?   是。   三周时间够不够?   够了。我会找助理清理手上的病例,尽快把短期病患转介给小张他们。如果长期合作的病患需要我,我也会定期到治疗室。   好。Z,还有一件事,你要认清楚。   什么?   不只是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你从小父母离异,生父作为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抛弃了这个家庭,母亲没有做出正确心理疏导,也许你在内心深处是缺爱的。这么多年来,我看你身边除了我们这些同事就没别的朋友,一心扑在工作上,听方屿说你同学聚会从来不去。你在有意无意地封闭自己的人际交流。你真的需要人来在乎你。所以,当你孤身闯入一个人的心城,他也就闯入了你的,你们的距离就拉近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了,谢谢您,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近半数抑郁症患者有晨重晚轻的病情特点。即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会醒,醒后无法再入睡,情绪无比低落,容易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下午、傍晚转好。   *熬夜容易抑郁。 第12章 天光篇   “呕……咳咳……”厕所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余诗安恢复了最开始的药量,一时间有些吃不消,又出现了神经性呕吐症状。他扶着马桶沿,头埋在马桶里,感觉下一秒就能把心肺都呕出来。平时身体健康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出了毛病,他就无比怀念起从前被浪费掉的日子,那些不痛不痒的被平白荒废的时光。   缓了一阵,他漱了口从厕所出来,迎面撞上倚在门边的郑御德。他咳得更厉害了。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咳咳咳咳……我不是故意吐的。”   “我知道。”   “我没有故意抠嗓子。”   “我知道。”   “我……”   “好了,出来吃消炎药。”   似曾相识的场景。郑御德说完就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余诗安跟在后面有些委屈。真的不是他想要这样的啊,他现在可是昏昏沉沉,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喜欢的人回来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也想要高兴,只是他的身体接收不到这种情绪。   “诗安,你要知道,基本的药不能停,这是针对你的病情真正有用的药方。你潜意识里觉得呢?”郑御德边说边旋开药瓶,嗑出两粒药片,就着一杯水递给他。   “唔,听你的。”   见他皱着眉头咽下了,郑御德凑上前,轻轻吻住他的嘴角。   余诗安瞬间不淡定了,他刚吐过,现在也随时可能吐,食道连着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自己都嫌弃自己脏啊!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正撞上郑御德固定在他脑后的一只手,无路可退了。他白眼一翻,随便吧。不知是这个吻的逼迫,还是郑御德之前的好言安慰,他这次没有任何反胃的感觉。   “身上的药抹了吗?”郑御德抓住他手腕,轻轻掀开衣袖,几道殷红的血痂还扒在青紫的皮肤上。“去床上,再上一次药。”说着他雷厉风行地进了卧室。   行医数年里郑御德见过无数抑郁症和PTSD患者,他们抑郁时大多有极度的负罪心理,自我厌恶,情绪悲观,但反映到余诗安身上,可以精炼成一个字:怂。   余诗安扒拉着卧室门不敢进来。   “选一个。否则我都用了。”郑御德从善如流地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双氧水、红花油、云南白药。   “……”余诗安一步一停地捱过来,被一把拖过,摔在床头的靠枕上。屋里开了制热空调,裹在外套里,他很快感到燥热。见郑御德正一个一个药品地查看,似乎真有全用一遍的架势,他提议:“要不我自己来好了,你就别看了?”   “这会还不想让我看?内疚啊?放着现成的医生不用,自己怎么涂得好。”郑御德把他的衣服一层层扒下来。   余诗安□□的胸膛轻微起伏,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往下延伸去,有的只是淡粉色,有的呈棕红,带着新渗出的血珠。自残是一种逃避行为,看这刀伤的走势直逼身下,大概还是对身份认同的问题有疑虑。想象他瞒着自己哭兮兮地举起刀的画面,郑御德一时间又是心痛,又是悔恨。   “选一个。”他敲敲那堆药瓶。   “这个?”余诗安点了点体积最小的棕色瓶子,是碘伏,涂的痛感最轻。   “你问谁呢。”郑御德笑,抽出一根棉签蘸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精味。他小心翼翼地在刀伤边缘施药,棉签按着皮肤用了点力,牵扯了一大块青紫的皮肤,身下人一阵颤抖,再开口已然带了哭腔:“嗷呜……不要这个,疼……”   郑御德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怕痛的一个人,也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你啊,用刀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疼?要是你真有这爱好,以后直接跟我说,我满足你。”   “我那时候……觉得这里更疼,每天早上。”余诗安的右手抚上心口,“疼得难以忍受,必须转移注意力……呜,轻点儿……”   郑御德的心也感同身受地撕扯了一下,下手却丝毫没有减轻。化淤需要一定的力度。“我以后不会让你心痛了,你也不许做会让我心痛的事,好不好?”   余诗安已经瘫在枕头堆里,扑扇着湿润的眼睫毛,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涂过药,郑御德给他披上他一直爱穿的旧衬衫。这一次,他没有要执意系紧扣子。   过了几天,伤口结疤,余诗安觉得浑身都痒。   郑御德替他把电脑搬到卧室的床前——只有主卧才有制热空调。余诗安就抬着一只手敲字,他说他有了灵感,码字赚钱要紧。但经常地,敲着敲着,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了,他隔着一层布轻轻地揉蹭伤处,看向郑御德欲言又止。   “家里没有止痒的药。”郑医生笃定地说。   “哦。”余诗安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又撩起衬衫下摆。   “……”郑御德倚在床的另一边,想专心沉浸在手上的《世界100例复杂心理病案详情分析》中,奈何距他不远处,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摩挲声,一段雪白的腰肢时隐时现,扰得他心猿意马。   床。余诗安。自己。难得的休假。万事俱备,他们居然在做这种事情。   “啪。”郑御德当机立断合上书,在余诗安再一次撩衣服之前拦住他,“那我们来做点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好了。”他把余诗安拽到床中央,面对面贴上他的身体,舌头轻轻撬开嘴唇。衬衫轻而易举就被剥下了,手更是不安分地穿越居家裤的松紧带,揉捏着臀肉。   【此处删减1000字】   郑御德在他的耳后落下一个吻,问:“需要我停下吗?”   “——不。”这从来不是个选项。余诗安抓着床单的手紧了又紧,另一双手摸了过来,强行掰开指头,然后,十指相扣。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的往昔画面如浪潮般退散。他感受到身后郑御德的器物摩擦着穴口,缓缓深入,他感受到郑御德的汗水滴落在他臀尖,他感受到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温度越来越高,烫得灼人。   温度,湿度,声音,疼痛,郑御德。   郑御德郑御德郑御德。   他在心底疯狂重复他的名字。这是一句治疗魔咒。   【此处删减1000字】   这一次,余诗安亲眼看着爱人的表情,那是一种痴狂与沉迷的糅杂。他何德何能,竟有人能为他情动至此,甚至,生理泪水流出来的时候,一片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心疼……   大概,他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漫长的铺垫。那是为了攒够遇见他要付出的代价罢。   隐隐作痛的伤痕消失了,心里那块沉重的顽石也熔化了。余诗安渐渐感觉不到疲倦,身体越来越轻……   下一秒,持续而猛烈的快感贯穿了他。   余诗安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进入回复阶段。从病史上来看,他经受太多迫害,叙述的时间线也模糊,郑御德很难分清导致他禁欲的,是否是那次被父母安排的异性差点□□的经历。因此他同时对照□□创伤综合症治疗,即让患者尝试在某种程度上重新经历当时的创伤性事件,直面内心的恐惧——具体放在余诗安身上,就是维持稳定的亲密关系,以及尝试进行亲密行为。于是他早早做好准备,亲自上阵。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   郑御德在病历本上画画写写,余诗安趴在床上回复读者留言,时不时扭着身体哼哼几声——一番折腾下来又得上一次药,身体里面外面都疼。这下伤口是真的不痒了。   输入法突然失灵,余诗安愣了一会,来电显示弹出,手机震动起来。南川省黑水县,一串没有冠以命名,却也烂熟于心的数字。他求助的目光投向郑御德。   “怎么了?”郑御德拿过手机,按下接听和免提。   电话接通后,双方都沉默了长达十秒,谁也不想先开口。郑御德余光看到他脸上猴急的表情,那个眉间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鼓包又聚起来,抬手就去揉,顺便把他的脑袋按远了一点。   “你好,请问你找谁?”郑御德先开口。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你玩的远房堂弟吗,叫余荣昊的?”余父的声音经过粗糙的音频转换更显冷漠,他似乎没听出来这边的人是谁,只继续说:“他要考燕大的研究生,这几天要来南川,你正好在那就接济一下他。我一会把航班号和他的手机号发你。”顿了一顿,他换了种警告的语气,说:“好好送他去学校,别让他看出你的变态爱好。”   电话挂断。   郑御德没好气地把电话往床上扔,转头看见余诗安低垂着神色郁郁,好像要哭出来了。他忙上前抱住他,轻拍他的背脊,“有我在,没事的,没事的……”   余诗安撇撇嘴,他吸着鼻涕问:“你愿意让他住家里吗?这毕竟是你的家,我……”   “这是我们的家。”郑御德打断道,“应该是我问你愿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我马上帮你回电话过去。”   “不了不了,我……我不想和他们再有牵扯,我想他们也是。他们……也就是碍着和叔叔的面子得帮忙接待……我堂弟……就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去了外省,他和我也没什么仇,能帮我还是帮……”余诗安砰砰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刚才看清来电号码时,天知道他心里涌出多少惧怕、紧张,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可惜,一个人的家庭就是一个人的宿命,血脉难断,压力如影随形。   余荣昊的航班是当地下午四点到。   郑御德自己拿了对方的手机号开车去接,让余诗安在家先做晚饭。毕竟他还伤着,他怎么也不忍心放他出门。领了人回来的时候,余诗安还在厨房里和陶瓷刀较劲——家里能划破皮肤的尖锐物品全被郑御德丢了,而对上大块头,陶瓷刀着实难用。   “堂哥。”一个年轻俊秀的笑脸从门边探出,“在做饭呐?”   余诗安被吓得一个激灵,茫然地望向来人,“啊?唔唔。你好你好。”十几年不见,他们早已是陌生人,不报上名字都认不出彼此了。   “我先帮你把行李放到你房间吧。”郑御德指指余诗安住过的次卧,提着行李箱走进去。   他有片刻的失神。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床头柜上摆着一摞从书房搬过来的书,桌子上摆着阳台的盆摘——阳台上混杂晾晒的内衣裤也被收起来了,余诗安一直忙于布置他住在这个房间的痕迹,并消除二人关系的证据,难怪到现在他才开始做饭。   饭桌上,三人尤其沉默。房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偶尔筷子与瓷碗的碰撞声。   郑御德习惯性地给余诗安夹菜,收获到一记眼刀和桌下的一脚。   余荣昊夹菜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一秒。   郑御德从善如流地放下碗筷,打破沉默:“余诗安说你要考燕都大学啊?什么专业?”   “社会学。”余荣昊有些腼腆,开口惜字如金。   “噢,”郑御德回忆,“人文部的马教授不错,如果能拜到他门下,三年后在一线城市就业妥妥的。”   余荣昊的眼中陡然绽放出光彩,“啊,郑哥是燕都大学毕业的啊?师兄好!可是,我就怕今年的院线比往年还高……”   “你初试成绩多少?一般超国家线50分没问题。”   “目前还不知道,我就是来跑一趟亲自问问调剂的问题……”   ……   余诗安看到,聊天过程中二人脸上露出别样的神采,那是一种对无限可能性的期许,好像每个明天都有为远大前程奋斗的不竭动力。燕都大学吗……这名字一度刻在他课桌角。他也曾为这个梦想不顾一切地奋斗。可是他没有上战场。那一瞬间他想到另一种人生,在一个接受他的平行世界里,他可以肆意和女孩子们玩闹,男孩们也不会用厌恶的眼神看他的脸,他有和同龄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可以和作为外系学长的郑御德光明正大地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可以不用每晚每晚拖着疲惫的身躯不敢闭眼。   “所以,堂哥是和郑哥合租的吗?——堂哥?”   “啊,”余诗安回神,愣愣地回答,“是啊。”   郑御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晚上洗澡的时候,余诗安死都不让郑御德进盥洗室。本来郑御德说好这几天要亲自为他擦身,避开不能沾水的伤口,免得感染。但余荣昊就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就像整个黑水县的亲戚家族的眼线都铺在那里,余诗安内心惶恐。   “那,今天就别洗了。”郑御德皱着眉头,小声阻拦。   “不行!”余诗安断然拒绝。今天出了汗,光想想就觉得黏糊。   “那你慢慢洗,注意伤口。”   于是余诗安这个澡就真的洗得格外漫长。他颤颤悠悠走出来的瞬间,就被一张羊毛毯铺天盖地地裹住了,郑御德搂着他直接进了开好空调的主卧。   “那个荣昊啊,你去洗吧,你堂哥怕冷。”他在关门前补了一句。   一个人淋浴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腹部的伤口漫了水,有流出血水的迹象,偏偏还不能用绷带闷。   “你看你看,疼了吧。”   “你不碰就不疼。”   郑御德把抽屉一拉:“上药!”   “算了吧……”身后身前都受尽折磨,余诗安躺也躺不得,卧也卧不得,侧倚在郑御德身上扭动,腰肢随着郑御德伸过来的手往后靠,分分钟蜷成虾米状。   “乖,明天还要陪你堂弟去学校,不抹药可不行。”郑御德轻声劝说,棉签不由分说狠按了下去。   “嘶……嗷呜……”   第二天,二人双双顶着黑眼圈。   余荣昊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你们怎么开了空调还没睡好?”   还不是因为你在。余诗安腹诽。抹药的时候他都不敢大声叫,半夜如厕还要蹑手蹑脚。过惯了自由的日子,回到过去伪装的生活,太难受。   南郊到燕都大学一个钟头。余荣昊去校招处了,郑御德领着余诗安在校园里散步。燕都的冬天寒风簌簌,两排杉树迎风矗立,一片片枯叶飘落,铺就一条没有尽头的小道,踩上去嘎吱响。这条路也许真的没有尽头。余诗安想。   “这里,夏天的时候是绿油油的一片。”郑御德突然开口,“我读书那会,这两边的树还没这么高,一眼看过去像蝴蝶结一样。现在长起来了,把天空都遮蔽了,一丝空隙都没留。”   他的手去够余诗安的,余诗安躲了躲,没有挣开。两人肩并肩前行,交织的手指窝在郑御德暖和的风衣口袋里。风更大了,落叶萧萧,余诗安却不觉得冷。   “夏天燕都热,学校主干道都是橡胶,上方会浮一层热浪。这里有树,是唯一阴凉的路,学生都往这边挤。”说着说着郑御德笑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玩的往事。   一副校园图景在余诗安面前徐徐展现。比现在更年轻的郑御德走在林荫小道上,阳光在白衬衣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吱呀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走近了,近了,和他迎面擦身而过。他回头想继续看那背影,手边却被什么拽住了。他回神,看到了现在的郑御德。   “想什么呐?”现在的郑御德摩挲着口袋里他的手,笑容爽朗。   余诗安用力地回握他的手,也笑,“想我终究没有错过你。”   傍晚时分,三人从南郊出发,赶往机场。余诗安第一次走机场高速,他悠闲地透过副驾驶的侧窗,看着一盏盏橙黄路灯飞速倒退。燕都简直是不夜城,走到哪里都会被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包围,给人无处可退的感觉。这里的夜晚是白天的反色,夜幕下的城市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所有被路灯照耀的车辆都在登上舞台,在高架桥和主干道上走走停停,向世界致意。   久一些,再久一些。让这条路延伸到天边去……余诗安的身体随着行车轻微摇晃,他惬意地眯上眼。再睁开眼,从梦中醒来,似乎已经过了一生。   “你们下车吧,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我去停远点。”   余诗安送余荣昊至安检区。临走前,余荣昊背对着他,突然轻轻地问:“堂哥,其实郑哥是你男朋友吧?”   余诗安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两下,沉默。   对方微微侧头,咧嘴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嘿嘿,我会帮你瞒着叔叔阿姨的。”   余诗安沉默了一会,眼眶发热,连忙不动声色地仰起头。   “嗯,谢谢你。”   浏览器历史记录   今天 - 2018年1月8日星期一   蜜月出境游推荐 - 百度搜索   户口在县里能在市里办护照吗 - 百度知道   对中国免签落地签 - 百度搜索   泰国落地签流程 - 百度搜索   泰铢汇率 –和通财经网   燕都苏梅岛机票预订–飞象旅行   苏梅岛查文沙滩海景别墅出租 - airbnb   曼谷天气预报,天气预报一周,天气预报15天查询 – China Weather   泰国租车自驾 –淘宝搜索 第13章 平明篇   余诗安绝对想不到他会这么快第二次去机场。   甚至,郑御德拉着他去办加急护照的时候他都没意识到什么,只当是督促他精打细算过日子,把能办的证件、手续都办了。   “泰、泰国?”余诗安磕磕巴巴地反问。   “惊喜吧。”   “……”望着他狐狸般狡黠的笑脸,余诗安用力磨了磨牙。这不是惊喜,完全是惊吓吧。过去两周一直闷在家养伤,受此牵连,连载进度也停滞挺久了。正烦恼着突然就被拉出门,还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一定要陪你出去走走的。你不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郑御德笑意微敛,难得地严肃了起来,“我请假这么久,今年的节假日肯定是别想了的,春节都不能陪你了。正好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还剩一周假,出来陪你散散心。”   余诗安眨巴着眼睛,心中再多烦躁都化为无形了,“嗯,听你的……”   “机票住宿交通我都打点好了。抱歉这么匆忙,还得卡着我的假。”郑御德手上收拾着装二人衣物的行李箱,不忘数一周份的药片塞进去。   余诗安又眨巴眨巴眼睛,“别这么说……”这么说,我内心都过意不去了。   “话说……为什么要出境游?”   “近嘛。”   “……”   背对着帮忙去打包衣物的余诗安,郑御德嘴角微微上扬。泰国只是余诗安凭既有资料能去的第一个地方,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还想和他一起,把各地的邮戳慢慢盖满整个护照,台湾、荷兰、丹麦、新西兰……但在那之前,得有干净的出入境记录才行啊。   飞机的巨大轰鸣声扰得郑御德哈欠连连,就是睡不着。舷窗外,一轮孤月高悬,此外只剩泼墨般的漆黑。   余诗安合上手里的书,把毛毯往他身上掖了掖。   “你不睡?”郑御德轻声问。   “睡不着。”余诗安苦笑。   “没事,一会就到了。等下发入境登记卡的时候叫我。”   “好。”   郑御德又陷入朦胧的状态。飞机在气流中轻微颠簸,有人反复翻看插在座位前方的杂志,发出断断续续的翻页声,有人在向空姐要新的毛毯,有人在和同伴小声交流着汇率的事——还有一个人,在黑暗中久久凝视着他,他就是能感觉到,然后他感觉热源慢慢接近,他的脸轻轻贴上他的,空姐的脚步声响起,那点温度立刻稍纵即逝了。   送入豹口的羊又逃了。他有些期待落空的心酸。他想起和孙教授谈话时,他问怎样可以避免二人关系发展病态化。孙教授说,你们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方主动进攻一方被动接受的关系,必须要打破这层强迫性行为模式,否则他还是无法独立自主地生活,你还是会转化为坐拥绝佳猎物的操纵狂。就像有个病例中,家暴受害者结婚三次,三任结婚对象都对她施行了家暴一样,强迫性重复让她潜意识去创造机会体验家暴,这对双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你得让那只拿开透明牢笼后不敢跳的跳蛛,再跳起来。他说。有这么严重吗,老师……虽然才认识四个月,我们已经同居了四个月啊,我对他了如指掌,慢慢来……   “御德?御德?郑御德……”   他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刚才好像睡着了一会,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空姐在舱位前排细声细语地解释着入境卡的填写,他低头,发现自己面前的已经被填写了大半,包括姓名、生日、护照编号。曾经对现代生活里的新兴事物一知半解的余诗安,一度连外卖都不知道怎么点,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在不叫醒他的前提下,主动帮他填全英文的文件了。   郑御德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捞过他的脑袋在嘴角触了一下,给了一个三千尺高空上的吻。   “谢谢宝贝儿叫醒我,不过我们不需要写这个,我们落地签。”   “……”   一下飞机,温热而湿润的空气迎面袭来。五个小时前还在燕都机场,裹着某人的风衣瑟瑟发抖的余诗安舒心地叹了口气。等候在苏梅岛机场的司机一路风驰电掣把二人送到租住的别墅,折腾到深夜才安顿下。郑御德率先对着那张King Size的大床倒下去,并建议余诗安把多余的衬衣脱掉。后者迟疑地环顾堪称奢侈的室内装潢,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开始怀疑起郑御德的度假初衷来。   第二天,余诗安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他慢慢支起身,凌乱的床单上已没了另一个人的踪迹。壁钟显示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他吃了一惊,除去时差不算,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过了。他慢吞吞掀开被子,披上搭在衣架上的睡袍,顺着走廊走向露天阳台。   阳台通着泳池区和日光浴休闲区,不远处,查文沙滩蔚蓝的波涛冲刷着细软的金沙。余诗安从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种蓝存在,极艳丽,又带着清新的感觉,如此真实地从这里一直铺到海平线上。不论看过多少海景照片,肉眼亲见时都是全新的震撼。而这一切,都是郑御德带给他的。   郑御德果然就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余诗安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他痴痴地凝望海风追逐那人的衣角,绚烂的阳光披在那人身上。这是他想给他看的风景。   海鸥拍翅掠过。   “醒啦。”郑御德微微转向他,手还插在沙滩裤裤兜里,“睡得好吗?”   “好极了。”余诗安上前几步,和他并肩而立。他比郑御德稍微矮上几厘米,不仔细看还分辨不出来。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几件衬衫他们都相互混穿过。也许夏装也可以……   “这么多年了,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我就想休假去海岛放松一下,但计划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这个旅行计划太孤独了不是么?我就边幻想边哭。”   余诗安笑笑。   “从今年开始,我有你陪了。我感觉得到了补全,得到了治疗一样——我竟然走出家门实现了这个幻想。”   余诗安沉默着,和他一起望向正前方的蔚蓝大海。海风拂面,带着一丝腥咸的味道。   “人性是不会变的。我暴虐的性格中,哪些是先天形成的,哪些是后天形成的,哪些是可以被认识的,哪些又是可以改变的?大脑太玄妙,我钻研了这么多年也没完全搞懂。我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埋怨我的家庭没在需要的时候给予我足够关注,但是有一天,我突然灵机一动,我确实是受害者——但是那又怎样?我是受害者,我也有能力改变。是你教会我这一点的。”郑御德缓缓转向余诗安,“余诗安,你没发现吗?医者无法自医。你就是我的医生。”   余诗安久久和他对视,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目光的欲望——盯住他时,对方的瞳孔总有一种直刺人心的力度,像是能通过对视查探到他的内心深处,挖掘到他极力掩饰的、最不堪最肮脏的秘密。他放下心防,两颗□□裸且布满伤痕的心,真正走在了一起。   他突然回忆起,初次在心理科见到郑御德的那天晚上,他捏着一张从桌上顺来的医师名片,手指摩挲着一行电话号码,心里诚惶诚恐。门外父亲在打给松泉精神病医院打咨询电话,母亲的叹息环绕在他耳旁,经久不散。他害怕,他剩余的人生一眼看得到尽头,都是些黑暗看不见光的日子。如果反抗不了,不如选择亲手结束。才经过一次心理治疗,父母今晚不会严加看守,在放了热水的浴盆里用刀会很快的。可是……不知是要最后一次动手的犹豫和紧张,还是那医生落到他伤处的眼神,使他彻夜心律不齐,他能感受到。他冥冥之中觉得,命运还欠他一个答复,他的人生也许还有一丝其余结局的可能。再见他一面吧……什么时候能再见他一面呢?他把刀刃握得温热,瞪着疲倦的双眼直到天亮。然后他把手机摸出来,QQ群对话栏里死寂一片,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那张被揉皱了的名片压在枕头下,成了他吊着他苟且度日的最后一口气。   后来那张每天凌晨醒来都要摸一把在不在的名片哪去了呢?没过多久,就化作一行数字录进余诗安心里,只要他需要,他随时随地可以找到那个人。   “吃完早餐去海边走走?”郑御德对他温和地笑,“别穿睡袍了,你的伤口也需要见见光。”   “好啊。”余诗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牵上去的。   别墅提供的早餐是煎蛋培根,余诗安吃得食不知味。食欲降低大概是日常用药的副作用,归根结底他还在调养期。郑御德好说歹说,才让他皱着眉头咽下一定量的食物。没事,慢慢来,他说,我会陪着你的……   二人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   日光倾城。余诗安常年裹着长袖衬衣,皮肤陡然见光,白得能和阳光融为一体。那些浅红色的疤痕也都提升了一档曝光,隐匿在皮肤的纹路里,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片苍白的雪花,随时要融化。   “你应该多晒晒日光浴。”郑御德突然来了一句。   前面穿着比基尼的年轻女孩在打沙滩排球,迎面走来一对金发男人,也是手牵手,有说有笑地走过去了。没人抱以异样的眼光,也有没有人特意发出促狭的笑。   “往里走有个Gay Bar举办的日光趴。”郑御德说,“刚才房东告诉我的。去看看?”   “还有这样的吗……”余诗安愣神的功夫,已经被他牵着走向另一个方向。   越往前凑人群越密集,肤色各异的男人们□□着上身,或就着沙滩毯席地而坐,或在调酒桌边三三两两地攀谈。一个端着酒杯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往这边看了一眼,桃花眼上挑,款款走来。   余诗安下意识躲在郑御德身后。   “帅哥,我请你喝一杯吧?”他的汉语带着浓重的东南亚口音,右手轻轻摸上郑御德腰际。   郑御德嘴角挂着淡漠而疏离的笑意,侧身躲远一步,“抱歉,我不喝酒。”   “那就果汁,岛上的浆果可美味了。”男人贴近了一点,余光扫过另一边的余诗安,“这位小兄弟也可以一起啊。”   余诗安霎时间羞红了脸,心如锣鼓,只想钻进后面的沙丘里。长久以来的本能压制着他进行任何反抗的动作,但天灵盖被谁敲了一下似的,他骤然发作,扯着郑御德的胳膊走了好几步,回头冲男人喊叫:“走开啊——他、他是我的——”后面几个字因耗尽了勇气而模糊不清,更像在给自己壮胆。余诗安拖着郑御德疾行数米再回头看,那人已经回到调酒桌边。   郑御德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   “看、看什么嘛。”余诗安心虚地揉揉鼻子。   “看你在乎我了。”   “我一直都很在乎的。”   “看你会表达在乎我了。”   “嗯……嗯……”曾经面对郑御德和方屿的误会,他选择逼自己闭嘴,如今他打破心魔,踏出主动的第一步。   二人在人流量较小的一处乘凉亭止步,在一块巨大礁石上坐下,那石块边缘被雕琢成长椅的模样,棱角边缘被磨得光滑无比。沙滩上的游人们迎风奔跑,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讲着不同的语言,余诗安知道,他们中有和他一样的人。他们数量并不少,就藏在你我之间,疯狂时聚集在这个盛大的派对,等待过了明天,又都披上西装革履,戴上直人的面具,流沙般褪去,消失在世界茫茫人海里。   郑御德摩挲着他的手指,悠然开口,“我记得在《秉烛》里,宋佳和他男朋友最终去了新西兰结婚。要是以后你想结婚,想去新西兰吗?”   “啊……”余诗安努力回想了一下,听到结婚这样的字眼,并没有预想中的忸怩。“小说总是浪漫的,我想这是‘宋佳’的期望。至于我……我还不知道。也许想去国外登记,也许到时候又觉得纯粹只是手续太麻烦——毕竟国内不承认。也许二三十年后我们能在家门口合法登记呢。现在,我想不明白。”   “嗯。”郑御德似赞同,似附和。   “我明年也许想去考大学——我是说,也不一定。我被迫浪费了整个青春,方方面面落后于同龄人,好在我还活着。‘宋佳’连落后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就是想,给接下来的人生定个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吧。”   “挺好的,我支持你。”   他们是因感情而维系的一叶扁舟,风浪再大也没有改变航向,有船夫笑他们逆流而上违反天道,殊不知航道最开始就是人挖出来的。   “其实,我有个礼物想给你。”余诗安轻轻说。   下午回到别墅,余诗安变戏法般从行李箱深处掏出来一个深红色小盒子。   “这不会是……”郑御德觉得今天惊喜连连,果然出来度假是个好决定。   余诗安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崩了半天的淡定面具瞬间瓦解,“是……是我在凯德广场一楼的D□□id Shawn买的……就,想给你买个礼物,觉得这个适合你……”   解开缎带,打开盒子,一枚闪着银光的男戒映入眼帘。银面上刻着繁复的十字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彩虹光黑曜石。黑曜石么……郑御德抿嘴一笑。真是没想到,买戒指这种事都被这家伙抢先了。能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出门,一个人在嘈杂的商场里比对,用光拼死存下稿费……时间大概只能是,去年十二月。原来,跳蛛早就有勇气弹跳了。   “我一直不好意思给你,但、既然你都陪我来旅游了,我、这个就当作回礼……”余诗安边看他戴上戒指,边结结巴巴地解释,脸上热度持续升温。   郑御德揽过他的脑袋按在怀里,皮肤与皮肤激烈地相嵌,对方的气息深入骨髓。   “傻瓜,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度假啊,”郑御德的脸埋在他肩侧,声音嗡嗡,“虽然知道你不关心,但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反倒给我礼物。”   余诗安轻轻地“啊”了一声,他确实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成年过后这个缓慢增长的数值就失去了意义,没人去留心。郑御德却是第一个提醒他,甚至想给他庆祝的。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搂在他脖颈上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一片朦胧中,余诗安看到投射到脚下的一方阳光。粉橘色的边缘已经逐渐变得柔和,不一会,太阳就要收敛每一丝光线,藏匿到海平面与云层后面去了。但他前所未有的安心。   天黑也不用害怕了。他知道,明天还会有太阳升起。   燕都大学附属医院医学心理科病例编号FH6324   记录日期: 2018 年 02 月 06 日 17 时 30 分 咨询次数:12   余诗安,25岁,男性,汉族,无宗教信仰,自由撰稿人,高中文化水平,南川省黑水县人。因自残、自杀未遂,于2017年9月至本院心理门诊接受治疗。同月确诊中度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恐怖症、神经性呕吐症,病史4年。同年接受药物治疗两个疗程、在案记录心理治疗32小时,精神状态良好,于2018 年 02月确认痊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都不知道在写什么了,有点无力,大概冲突都写完了反而没什么动力描述细水长流了……手上的事超多压力超大,去忙了……QAQ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